close

231005 原創 -驅魔師(米彩)-05-定延(2)

05 定延-2

名井南覺得,好像有一陣子沒這樣熟睡過。

在雙眼睜開的黑暗中,首先鑽入耳際的,是清脆的金屬敲擊聲。

定延習慣在辰時便起床打鐵,若家裡有人借宿可能延到辰時末或巳時初。

此時,她注意到仍在窗沿下榻上熟睡的一絲微弱氣息。

「阿彩在那兒啊?」驅魔師嘴邊掛上一抹微笑,摸到掛在床頭的披肩披上,往室外走去。

定延手下的鐵塊剛打成粗胚,她左右看了看,仍是放回爐裡繼續加熱,轉身擦汗時,才望見坐在廊下的名井南。

「起來了?早飯在飯桌上。」她說。

「我等阿彩起來一起吃,不然怕被熱粥燙了手。」名井南說道。

「那會兒粥都涼了,」定延拉著鼓風機調整火候,「要等妹子一起吃飯也演得像一些。」

「姊姊這次特別小氣呢,是哪個客人不長眼嗎?」名井南笑得很是天真。

「客人……」定延故作認真的想了會兒,說道,「好像是一對姊妹,一個盲人驅魔師帶著一個村裡的小姑娘。」

「嗤,沒意思。」名井南撇撇嘴。

「先不說這個,」定延抽出微微發紅的鐵胚,翻個面放進爐裡,「妳昨天是怎麼了,竟然在認識沒幾天的小傢伙面前哭到睡著?」

「姊姊是擔心我吧?」名井南問。

「怎麼不擔心?」定延垂下頭,「妳待人太實誠,我實在……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」

「正是這份誠實佑我活到今日。」名井南面上是心安的神色,「在這混亂的世道上未必頂用,但身處危難的時候,確實能有些幫助的。」

「差點喪命最後卻都活下來嗎,」定延抽出鐵胚放在鐵砧上,一笑,「人是該積點德沒錯。」

隨著敲擊聲響起,兩人的交談中斷,而阿彩剛巧揉著惺忪睡眼從房裡出來,一邊打哈欠一邊跟兩人問早。

「阿彩,來得正好。」名井南嫣然一笑,起身,「等妳吃早飯呢。」

「啊……嗄?」本來還在阿彩頭上徘徊的睡蟲們聽見這話,突然作鳥獸散去了。

定延這一槌也跟著下重了,在鐵胚上錘了個坑,惹得她眉頭一蹙。

「昨晚睡得可好?」兩人在餐桌兩側就座,阿彩先開口問道。

「倒給妳搶先了,」名井南摸到空碗,再摸到湯匙、找到粥碗,熟練的盛好兩碗粥,擺在兩人之間,「很久沒這麼好睡過了,妳呢?」

「我……一直都很好睡,定延姐打鐵的聲音都沒聽見。」阿彩說著覺得不好意思。

「那就好,我還擔心她早起工作會驚擾妳呢。」名井南笑道。

「別取笑我嘛……」阿彩紅著臉搔搔頭。

「好,不笑妳了。」名井南伸著筷子在桌上找菜盤,摸準一堆青菜便輕輕鬆鬆夾到碗裡,把還在吹涼熱粥的小傢伙看得一愣一愣。

若她看得見,在菜盤間摸索的動作有些多餘;可以一個看不見的人來說,夾菜的動作實在過於流暢。

「怎麼,大清早就不吃飯啊?」名井南問。

「才不是,」阿彩嘟起嘴唇,「粥還燙著。」

名井南偏偏頭,「需要幫妳嗎?」

「不用!」小傢伙想都沒想就拒絕了,「已經涼了。」

說著舀了一大口粥便往嘴裡塞,不想裡頭還沒涼透,差點就把阿彩燙得舌頭收不回嘴裡。

名井南雖然看不見,可對方有什麼風吹草動,她聽得一清二楚,面上是若無其事吃早飯,心裡早已樂開了花。

一頓飯吃完,兩人自個兒整理碗筷、簡單打理過環境,轉眼間已是正午。

定延這頭,手上的刀胚塑好型、淬過油,擱在另一個爐裡回火後,她擦了擦被灰燼覆蓋的雙手,「咱們吃午飯吧。」

 

午飯過後,由於刀胚回火仍需要時間,定延喊了兩人一起整理庫房,順道挑選做刀柄的材料。

「阿彩,揀個喜歡的樣式吧。」定延指著架上琳琅滿目的柄材,說道。

阿彩順著對方的指向看去,從木材到動物骨角、從玉石到金屬碎塊,一應俱全,對此一竅不通的她一時之間沒有主意。

定延知道小傢伙不明白,先看了名井南一眼,再向阿彩問道,「妳的刀要以防身為主,是麼?」

小傢伙看向扠著手的人,名井南發直的眼神依然,卻如同聽見她心聲般點點頭。

阿彩跟著點頭。

定延見了,搔搔下巴,說道,「那就好辦了,首先,能承受相當力量的斬擊,也要不易脫手、開裂且耐用的柄材,我看看……」

她凝視著貨架好一會兒,最後取下一塊黑木、一張魚皮和一條數股絲線編成的細繩,「黑木材質雖然軟,但相對硬質的柄材有較好的彈性,配上魚皮做緩衝,外層綁上細繩、劍柄尾端再加個熟鐵的柄頭,既可防脫手,也能保護手部,如何?」

阿彩思索片刻,正待回覆,名井南先開了口,「再加個護弓可好?」

「可以的,我考慮用熟鐵和南嶺產的軟膠。」定延答道。

「那請妳明天做個樣給阿彩試試,沒問題就用這些料子吧。」名井南說道。

「那阿彩下午借我用用?」定延朝小傢伙拋了個媚眼。

「左右無事,勞煩妳照料一二。」名井南頷首道,「我要去城外備些東西。」

「南妳……」阿彩聞言吃了一驚,「不用人跟著嗎?」

「不用,」定延就著一旁的桌板開始量尺寸,「別看她是個瞎子,要有誰不懷好意的,她看得比妳我都清楚。」

說著,她又轉向名井南,「妳自己出門我不反對,只是要備什麼東西該讓我們知道才是。」

「無妨。」驅魔師微微一笑,「定延姐,妳知道我信得過的店家只城外有。」

「子瑜那兒?」定延挑挑眉毛。

「這下妳該放心了。」名井南說道,「來了這趟,沒理由不去打個招呼。」

「怎麼覺得妳比較照顧她家生意呢?」定延咕噥了一句。

「如果子瑜是花自己的銀子在城裡蓋房子,我或許會多照顧妳家一些。」名井南俏皮一笑。

定延被人家那張嘴皮子三兩句話一堵,沒法再說什麼,只能悻然道,「妳就去吧,多大點兒事嘛。」

名井南還是那張笑臉,摸索著準備出門去了,剩定延和阿彩兩個像哼哈二將那樣站在庫房門口。

「妳……需要再歇會兒嗎?」定延問身旁的小傢伙。

「有活嗎?」小傢伙眨眨眼。

「嗯,」定延轉身走進庫房拿了個手柄的樣,「幫我把黑木磨成這個大小,要兩片。」

阿彩聞言,面上飄著一層困惑,「這……要怎麼整啊?」

「噢,忘了和妳說。」俞定延嘻嘻一笑,往桌上摸了線鋸、鐵尺和筆,「先拿小樣大約比劃一下……看,這個大小能做兩片沒問題。」

接著,她對著小樣,用筆在材料上做好標記,把線鋸遞給阿彩,「喏,照著標記鋸開就可以了。」

阿彩小心翼翼地接過線鋸,學著對方的動作把木材鋸開。

接著定延也教了她打磨的法子,這一下午,整座打鐵舖子充滿砂紙摩擦金屬和木料的聲響。

***

名井南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到舖子,聽見的就是這番景象。

「妳回來了。」定延在磨刀的間隙,看見摸索著蹭過門扉的身影,說道。

「是我。」名井南掂了掂手上的袋子,「聽起來……阿彩也有活啊?」

「恩,讓她處理手柄的材料。」俞定延擦乾刀身,握住裸露的刀根揮舞幾下試手,又放下繼續打磨,「妳不介意吧?」

「妳手上有兵器,我能說什麼?」名井南打趣道。

定延抬頭打量好友一圈,嘴角抽了抽,「膽兒肥了,一個瞎子去城外敢不帶護身的東西了。」

「人家還指望我斬妖除魔呢。」名井南摸索到作坊邊坐下,整理剛帶回來的東西,「阿彩,手不痠啊?」

阿彩這廂讓兩個小木片搞得頭昏腦脹,這一句話,配上對方溫柔似水的嗓音,茫然間到耳邊,宛如仙樂一般。

「還……還好。」她結結巴巴的說。

「是還好吧,手抖得都拿不動東西了。」定延在一旁挖苦道。

名井南眉間微微一蹙,緩緩憑著小傢伙方才發出聲音的方向靠過來,接著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對方想藏起來的手。

「時間也到了,妳歇會兒吧。」她說,手下輕按可以緩解疲勞痠痛的穴道。

阿彩被人家捧著手,害臊的緊,抽開又覺得無禮,這坐立難安的樣貌在定延眼裡很是滑稽。

「臊什麼?」定延把刀胚請洗過,翻個面繼續磨,「都是女人。」

阿彩聽了,想想人家說的有理,臉上的紅潮消退了些,可心裡就是有那麼一角覺著不自在。

這一切定延全看在眼裡,她感覺見過這樣的場景,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。

名井南給阿彩雙手都按舒服了,才起身說道,「時間晚了,我下點麵吧。」

「等……」定延想到有人要碰廚房,本要上前阻止,但看自己滿手鐵灰,只能作罷。

「怎麼,怕我把妳灶給整沒了?」名井南在廚房門口停下腳步,回眸一笑。

「啊……」定延手邊停了停,「就是不喜歡別人用我的灶。」

「咱們認識也有段時日了,沒聽妳提過。」名井南轉身倚在門柱上,說道。

「之前妳在的時候都是我掌廚,自然說不到這事。」定延解釋道。

名井南笑了笑,走進廚房。

定延看著那背影消失在黑暗中,下意識喊道,「喂!妳不點盞燈嗎?」

名井南回以爽朗的笑聲,「妳們自己點上吧,我不需要。」

定延停下手邊的工作,望向發出細微聲響的廚房,直到灶火的微光點亮那張精緻的面容。

「虧妳還尋的著火種子。」她開始收拾工坊裡的工具,準備吃晚飯。

「以妳的習慣,灶腳附近的地方詳細找找就會有了。」名井南語中帶著愜意。

定延把地上的鐵屑和煤灰掃好裝袋放到門口,和阿彩一起打理好偏廂的工具間,回頭名井南已經盛好三碗麵坐在飯廳裡。

定延在外間洗好手,進來找張椅子一屁股坐下,夾了口麵條,吹兩口氣就狼吞虎嚥的吃起來。

阿彩是後頭進來的,看著面前一碗又香又溫暖的食物突然下不去筷子。

「看什麼?」定延已經把大半碗麵吃進肚裡,對著不敢動手的傢伙表示不解。

「南的手藝如何?」阿彩一邊吞口水一邊問。

名井南端著碗文雅的進食,嘴角掛著一個微妙的角度。

「比我好的多,妳大可放心。」定延喝光碗裡的湯,又去鍋裡添了一碗。

阿彩這才開始祭她的五臟廟。

也許是日間累著了,她覺得這麵吃起來特別香。

空氣陷入一陣只有吸氣和咀嚼聲的沉默。

名井南吃完,放下碗,面向門外,初秋晚間的涼風習習沁入室內,帶起她的兩捋鬢髮,髮絲拂過流暢而柔和的下顎線。

她就這樣靜靜倚著牆角,在昏黃的燈光下,恍然之間,就是一幅畫掛在眼前。

阿彩一抬頭,見到這番景象,手上筷子一岔,捲好的麵條摔回碗裡,濺了幾點湯汁在桌上。

「這麼不小心呢?」定延微微一哂,順手抄起一邊的抹布把阿彩面前的桌子抹了個乾淨。

阿彩紅著一張臉,自顧自地把嘴裡塞滿食物。

「定延姊,那兵器多久能好?」名井南問。

「小傢伙的明天裝上手柄,要靜置一天,妳的左右也就兩天。」定延又續了碗麵回來,「怎麼,不是說能待上五天嗎?」

「總感覺要變天了。」名井南揉了揉肩膀,「北方的冷天很磨人。」

「說得南方冬天不冷似的。」定延撥弄著碗裡殘餘的湯汁,「去年南嶺也下雪了。」

「南嶺地勢高嘛。」名井南聳聳肩,「要說南州、溫江一帶的話,氣候比北方宜人的多。」

「妳對這兩個地方挺……」定延說到一半,似是想起什麼,住了嘴。

名井南無光的眼神轉向室內,「挺什麼?」

定延飲盡碗裡餘下的汁水,「妳要帶阿彩去南州?」

「我會帶她去很多地方,南州不過是其中一處。」名井南說道,「也許之後會去嵐樓大漠、馬拉嘎斯山脈……」

「那會不會很危險啊?」阿彩插了句。

「當地都會有住民幫忙帶路,但地勢崎嶇的部分確實只有自己可以克服。」名井南說道。

阿彩看來有些退縮。

名井南捧著碗起身,挪動到小傢伙背後時,伸手拍了拍對方肩膀,「到時候該是妳帶著我去了。」

「我……」阿彩張了張嘴,最終沒說出個完整的句子。

「別急著說做不到。」名井南洗了碗回來坐下,「以後時間還長著。」

「我……也許之後會想家。」阿彩捧著碗說道。

「沒有人會不想家。」名井南臉上的笑容添了絲溫情,「只要妳開口,哪怕是深山大漠,都會想辦法讓妳回去。」

「那妳呢?」阿彩眨了眨烏黑光亮的大眼睛,「妳不會想家嗎?」

「我已經沒有家了。」名井南說著,起身摸索到門口站定,「這世上僅有的家人,便是定延姐和子瑜。」

「這便是妳一直四處旅行的緣由之一嗎?」阿彩問。

「是……也不是。」名井南垂首,「我還沒有想過殺死薩陸之後何去何從。」

「妳會繼續驅魔吧?」定延問。

名井南轉對方出聲的方位,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,「誰知道呢,也許到時候心境又變了。」

定延看了她一眼,頓了頓,嘴角緩緩揚起,「也好,到時候再說。」

tbc.

arrow
arrow

    loveyoursout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