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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1015 原創 -再愛我一次(米彩)

*應該是被寫爛的失憶梗

*14000+

*聰明細心彩X愛情傻瓜南

***

「2304號孫小姐?」

「是。」

「近一週檢查各項數據都正常,恭喜您,可以出院了。」

 

***

離開的時候,是公司好前輩俞定延來幫著搬東西和辦理出院手續。

「真抱歉,勞煩妳請了一天假。」孫彩瑛抱著背包坐在副駕,說道。

「舉手之勞罷了,我也剛好想休息一天。」俞定延繫好安全帶,發動她的白色RAV4,「醫生有叮嚀什麼嗎?」

「要再靜養一個月,飲食要照菜單準備,不能有太激烈的運動和情緒起伏。」孫彩瑛掰著手指頭說。

「出院了也還是病人,」俞定延打亮方向燈,駛上幹道,「聽醫生的好。」

「那工作的事情……」

「和公司申請留職停薪已經核准了,如果這個月回診沒什麼問題就可以回來上班。」俞定延說道。

「謝謝妳,定延姊,又是請假又是幫忙跑公文的。」孫彩瑛垂首表示感謝。

俞定延抓著方向盤的右手緊了緊,露出一個不自然的微笑,「那沒什麼,有核准比較重要。」

孫彩瑛剛好在看外頭的風景,沒捕捉到對方細微的表情變化。

醫院離住的公寓大約30分鐘車程,她慶幸當時找了有電梯的房子,否則麻煩前輩搬東西那是大逆不道,自己這副身體搬完大概又得進一次醫院。

「妳來了,名井。」正從後車廂卸行李時,孫彩瑛聽見前輩的招呼聲。

「妳們真準時呢,」姓名井的女人接過小傢伙手上的袋子,「我叫名井南,是妳對面的鄰居。」

「妳剛搬來嗎?」孫彩瑛拿起車上的另一個小袋子,按開電梯。

「我在這裡住三年了,」她答得很溫柔,又或許她平時說話就是如此,「定延有告訴我妳發生的事情,讓我這個月多看著妳。」

「噢……定延姊,妳怎麼跟人家說這麼多?」孫彩瑛蹙起眉頭。

「妳以前跟這位老好了,腦袋磕一下就把搬來公寓這三年忘得一乾二淨,我不能昧著良心說妳們不認識。」俞定延提著兩袋東西過來,「這樣好,有名井在妳身邊,我忙的時候就放心。」

「啊……原來我們認識。」孫彩瑛看著舉止優雅的女人,搔了搔頭。

「想不起來不要緊,」名井看著她,「妳自在就好。」

電梯發出到樓層的提示聲,三人前後走出打開的門扉,在21號門前停下腳步。

俞定延掏出鑰匙解鎖,交給房子的主人,「我和妳娜璉姊前幾天來打掃過了,房子還妳。」

「麻煩妳們了。」孫彩瑛向前輩鞠了個躬。

「應該的,誰讓我們家那個兔牙那麼疼妳呢。」俞定延揉揉後輩那顆小腦袋,笑道,「好啦,妳再檢查看看東西有沒有漏的。」

「啊,好的。」孫小貓立刻手忙腳亂的清點起行李來。

「有什麼遺漏的再跟我說。」俞定延按開電梯門,「名井,樓下巷子小,來幫我看車。」

名井點點頭,跟了過去。

電梯門一關上,俞定延長嘆一口氣,開口,「南。」

名井恬靜的神色依舊,雙眸卻被哀傷佔據。

「沒事的,她能回來就好。」電梯抵達1樓時,她才吐出這麼句話。

「妳看起來不像沒事。」俞定延打開車門,檢查車上有沒有遺落的東西,「妳裝得了今天,裝得了明天,但妳能一輩子都裝成姓名井的鄰居嗎?」

「能。」名井抬頭,眼中添了絲固執,「如果我……真的是她想遺忘的那部份。」

「我能說的就到這兒了。」俞定延坐進駕駛座,發動車子,「有什麼事就說,別都自己撐著,比起阿彩,我更擔心妳。」

名井點點頭。

俞定延關上窗戶,白色的車身亮起方向燈,從小巷的另一頭離開視野。

名井站著發了會兒呆,才恍著神走回室內,來到21號門前,那門還是開的。

「孫小姐?」她忍住要喊暱稱的衝動。

「啊,名井,怎麼了?」小貓從裡頭的房間探頭。

「不關門嗎?」名井問。

「喔,忘了。」小傢伙嘿嘿兩聲,往門前走來。

名井正要往外走,突然被揪住袖子。

「幫我收拾一下好嗎,一會兒給妳叫外賣。」孫彩瑛說道。

「可以啊。」名井看著有些愣,「外賣倒不用,我前幾天菜買多了,煮一些分妳可好?」

「好啊。」小傢伙想到能省一頓錢,眼睛一亮,可轉念一想,又覺得不對,「可是我這樣麻煩妳,又吃妳的……」

「吃的放到不新鮮了不好,妳這樣也算幫我的忙了。」名井搬起一個紙箱,「這些要放哪裡?」

「那箱是衣服,幫我全部放進衣櫃裡就好了。」孫彩瑛一邊把浴室裡的瓶瓶罐罐歸位,一邊指著靠近外側的房間。

名井搬著箱子側身消失在視野中,房裡只剩下兩人各自忙碌的安靜。

大約過了10多分鐘,孫彩瑛整理好手邊的東西,決定去看看對方的進度。

原以為名井會因為衣服要放哪裡而困擾,然而她走進臥室時,看到的是擺放整齊的衣櫃和空紙箱。

「哇……」她不自覺發出一聲驚嘆。

「啊,孫小姐,正想問妳這樣擺合不合適呢。」名井回頭,看到來人,嘴角漾出一個柔和的微笑。

「妳很擅長收拾嗎?」孫彩瑛隨手翻了翻,發現衣物是照自己喜好分門別類放好的。

「是花了點時間研究孫小姐放衣服的習慣。」名井笑著走過來,「擅不擅長倒是不好說。」

說罷,她看了眼時間,問道,「差不多該準備午餐了,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?」

「不了……」本想痛快地拒絕,但看到頗有份量的書箱又有些猶豫。

名井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,上手就把書箱拖進另一個房間,「那我先去弄吃的了。」

「麻煩妳了!」孫彩瑛愣愣地抱著書箱,看著優雅的背影離開屬於自己的空間裡。

 

***

孫彩瑛知道自己失憶的事實,而對於名井這個「新」鄰居,經過一個月的相處,她確信兩人曾經是認識的。

沒什麼具體的事能佐證,就是相對其他陌生人,她跟名井之間好像沒什麼明顯的距離感。

從出院到返回工作崗位的這個月,名井的表現已經超過一個「鄰居」應該做的。

俞定延沒空的時候,名井會載她去醫院回診;三天兩頭說自己因為超市的折扣菜買多了,給她做飯吃,甚至半夜發燒送急診這種事都駕輕就熟。

「定延姊,名井她是做什麼工作的啊?」一次只有兩人的單獨聚會,孫彩瑛這麼問道。

「她沒告訴妳?」俞定延從美味的義大利麵裡抬頭,「妳們不就住隔壁嗎?」

「是時常找她聊天,但也不敢問太多。」孫彩瑛攪拌著草莓奶昔。

「她跟我們同公司,是公關部新聞組的組長。」俞定延解釋道,「只是外務多,辦公室也離商業設計部有段距離,妳不知道是正常的。」

「原來還同公司。」孫彩瑛嚥了口口水。

俞定延張了張嘴,看似有話要說,卻只是用另外一堆食物塞滿嘴巴。

她向來是個拒絕不了食物的,沒什麼稀奇。

「姊,妳好像也認識名井很久了。」孫彩瑛突發一問。

「我們是大學同學。」俞定延吞下最後一點麵條,「還是她推薦我來公司的。」

她頓了頓,「妳不記得了?」

孫彩瑛搖頭。

俞定延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。

「我臉上沾了什麼嗎?」孫彩瑛被盯得不自在。

「沒什麼。」俞定延收回眼神,抽了張紙巾擦嘴,「妳還有什麼想知道的?」

孫彩瑛再次搖頭。

「所以妳純粹好奇名井什麼職業的?」俞定延偏偏頭。

「嗯,這個月相處下來,雖然很感謝她的照顧,但有些事做為鄰居實在說不通。」孫彩瑛一手撐著下巴,「尤其是半夜送我去急診。」

俞定延皺了皺眉頭,「不然是要叫救護車嗎?」

孫彩瑛認真想了想,點點頭。

俞定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,「事情怎麼發生的妳倒是好好說說。」

「我一開始真的是請她叫救護車啊,可她說最近的救護車到這裡要10分鐘,不如她載我去。」孫彩瑛眨巴著無辜的貓科大眼睛,「我上車之後就睡著了,醒來就是看到妳在床邊的時候。」

「妳不好奇人家為什麼那個點還醒著?做為一個白天腳不沾地,半夜是唯一休息時間的新聞組長?」俞定延扠著手,問。

「出院之後有問,她說工作壓力大睡不著,忙一下比較好睡。」孫彩瑛摳摳臉頰。

「是麼?」俞定延看著她,半信半疑。

「我該說的都說了。」孫彩瑛吸了口甜滋滋的奶昔。

「如果是好朋友般的鄰居,我覺得沒什麼毛病。」俞定延搔搔下巴,「還是有什麼困擾的地方?我可以找她談談。」

「也還好,可能暫時沒辦法接受她曾經是好朋友的事實。」孫彩瑛看上去仍是有些苦惱。

「才剛出院一個多月,別多想比較好。」俞定延建議道。

「姊,如果我……」孫彩瑛對接下來的提問,不知如何開口是好。

俞定延看著她,雙手放鬆地靠在座椅扶手上,等著未完的問句。

「如果所有消失的記憶都找不回來呢?」孫彩瑛問。

俞定延看著她,一會兒視線又轉向窗外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群,「就算是那樣,也非妳所願,不是嗎?」

孫彩瑛仰頭看著天花板。

剛開始失憶的時候,她確實對三年來的一切感到陌生,但隨著時間的推移,失去的片段像是散落四處的拼圖,在未知的角落等著她拾起、放回記憶中所屬的位置。

住了三年的公寓是邊塊,工作是連接邊塊的部分,但真正重要的核心,連蛛絲馬跡都沒有。

「如果是真正在乎妳的人,就算一切回到原點,她也會不計代價,從零開始認識妳。」俞定延突然話中有話地說道。

孫彩瑛沒聽明白。

她以為,前輩暗示的只是一個很要好的朋友。

她沒有往「戀人」方面去想。

 

***

「早啊,名井。」一個普通上班日的早晨,孫彩瑛終於在自家門口碰到了好鄰居。

「早。」名井揚起嘴角,點點頭,「孫小姐今天也很有精神呢。」

「是盤髮。」孫彩瑛心道。

就她觀察了幾個月以來,名井盤髮的日子,十次有八次能在公司的哪個角落看到她。

除了髮型,妝容淡雅而不過於簡樸,服裝正式但保留著一絲流行的氣息,就算是粗神經如孫彩瑛也能知道這人肯定要參加什麼重要會議。

可就算心裡明白,也不能太直白地說出口。

「名井今天穿得比較正式呢。」孫彩瑛說道。

「是啊,要開會。」名井回應。

「所以沒有會議的時候會有別的穿著嗎?」孫彩瑛的視線從電梯跳動的數字移動到旁邊的人身上。

「嗯,那就要看見面的對象是誰了。」名井對上她的視線,「我是不是沒和妳提過我做什麼的?」

「好像沒有。」孫彩瑛怕自己私下找人的事跡敗露,裝了回傻。

「我在J社公關部工作,和俞定延是朋友。」名井在電梯門打開時先一步走出去,「妳呢?」

孫彩瑛假裝驚訝,「可巧了,我也在J社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名井輕笑出聲。

「嗄?」孫彩瑛趕在被門夾到之前跳出電梯。

「設計部門會議的時候總能看到妳在裡頭,不是員工是誰呢?」名井笑道。

「沒意思。」孫彩瑛嘟著嘴,「妳怎麼都知道呢?」

「經過都會看到嘛,難不成看到了還要把眼睛遮起來說沒有?」名井若無其事地走向停車場。

孫彩瑛像個跟屁蟲一樣賴著不走。

「怎麼?要坐我的車?」名井在一台紅色CX-3前停下腳步。

小傢伙鼓著腮幫子點頭。

有那麼一瞬間,名井眸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,但孫彩瑛來不及看清。

「反正今天在公司,載妳一程剛好順路。」她拉開副駕的車門,「下班要再搭一趟順風車嗎?」

「妳也是到點下班?」孫彩瑛一邊坐進副駕,一邊問。

「今天是。」名井坐進駕駛座,繫上安全帶,發動車子,「之後不好說。」

「所以我不是每天都有車可搭囉?」孫彩瑛俏皮的問。

名井眉頭一蹙,「啊……不然孫大小姊之前是怎麼去公司的?」

「公車轉地鐵轉公車。」孫彩瑛毫不猶豫地答道。

「突然想搭便車又是為什麼?」名井問。

「沒有理由,就想搭。」孫彩瑛盯著那張輪廓清晰的側顏,答道。

名井抿了抿嘴唇,打亮方向燈駛進早班尖峰時段車流外的小巷子裡,「妳完全沒變呢,失憶前後。」

孫彩瑛聽了,疑惑地轉頭,「失憶還能改變一個人的個性?」

「應該這麼說,遭遇重大變故多少都會有影響。」名井注視著前方的路況,「妳不覺得,好像有什麼東西改變了?」

「多的是。」孫彩瑛揉揉太陽穴,「但個性方面,不只妳,定延姊也說我沒變。」

「原來不只我這麼覺得?」名井再次打亮方向燈,轉進路況順暢的主幹道。

「名井,妳認識失憶前的我,對不對?」孫彩瑛問道。

「對啊。」名井偏偏頭,「怎麼了?」

「我以前是怎樣的人呢?」孫彩瑛看著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。

「是指多久以前呢?」名井似是開始了回憶,原本放下的嘴角又微微揚起。

「大概一、兩年前?」孫彩瑛眨了眨好奇的大眼睛。

「那個時候的妳啊……」名井掠過一台慢車,「跟現在一樣,說話很直接、很有自己的想法,偶爾鬧點小脾氣,但不會令人反感。」

「不管一個人的名聲多麼不好,妳相處的時候從來不帶惡意。」她補充,「這樣,有幫助到妳嘛?」

「原來一直沒變呢。」孫彩瑛笑了笑,「我記得學生時期就是這樣了。」

「所以囉,」名井在公司門衛前停車,出示證件後繼續前行,「因為相信妳不會變,才會想重新認識妳這個朋友。」

孫彩瑛想起不久前吃飯時,俞定延提起的那句話。

所謂「在乎的人」,是單數,還是複數?

相對名井,有更多人在出院後不久後就來消息,說是三年內可能被遺忘的人,而名井似乎因為是鄰居,對於找回過去的交情這件事不太著急,反倒是自己有意無意的在接近她。

有沒有一種可能,名井和自己……不只是朋友?

「孫小姐?」柔和的嗓音將她從沉思中喚醒。

「啊,到了。」孫彩瑛發覺車身已經停妥,不好意思地搔搔頭。

「看妳好像在想什麼,但還是決定喊妳一聲。」名井微笑著,恍惚間宛如暖風吹過初春的草原。

「不要緊的。」孫彩瑛下車,向著對方微微垂首,「謝謝妳的便車,下班我還有事,就不麻煩了。」

「好的。」名井鎖好車,拎著包包,邁著步子往公關部所在的大樓去。

孫彩瑛呆站著目送那高雅飄逸的身影離開,腦海中驀然浮現一句話,「就算消失在妳的記憶裡,我也會讓妳再愛我一次。」

 

***

雖然心有疑問,但隨著J社忙碌的時光到來,孫彩瑛無暇去思考那些與工作無關的事情。

除了好鄰居名井,以往一週會在公司露兩次面的人,已經兩週不見人影了。

「如果是好朋友,關心人家異常的動態沒什麼錯吧?」孫彩瑛想了想,主意已定,利用加班的時間完成部份隔天的工作,再打卡下班。

23號的門和平時看到的一樣緊閉著,她深吸一口氣,按響門鈴,如果沒意外,名井這個點應該在家。

大約過了兩三分鐘,裡頭的那道門才緩緩打開。

「孫小姐?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?」名井的臉藏在走廊燈光的陰影中,看不清喜怒哀樂。

「因為這兩週在公司沒看到妳,有點擔心。」孫彩瑛說道。

「剛好出差,明天會進公司開會。」名井的聲音依舊溫柔,夾雜著些許舟車勞頓的疲憊。

「那就不打擾妳了,好好休息。」孫彩瑛正要回頭,卻被叫住,「孫小姐。」

「妳最近好嗎?」意外地,是來自名井的問候。

「我很好。」孫彩瑛試圖看清藏在黑暗中的面孔,卻是徒勞無功,「倒是妳,聽起來需要休息。」

「我是需要休息。」名井把內層的門拉開了些,走廊明亮的燈光穿過門格打在臉上,讓她看起來像是被困在某種牢籠之中,「但有些事,不做完沒辦法休息。」

孫彩瑛後退一步,「那現在做完了嗎?」

名井露出釋然的表情,點點頭,「做完了,在妳按門鈴之前。」

「那……」孫彩瑛的疑問還未出口,就被對方打斷,「我只是想知道妳過得如何。」

「想知道的話,我就在妳隔壁啊。」孫彩瑛走上前,一手握住門格,兩人間只隔著沒有幾公分厚的門板。

名井看著她,歲月靜好的眸子裡像是裝著整個銀河的星斗,閃閃發光。

「真美。」兩個字在孫彩瑛心底響起。

她不是那種驚為天人的美,而是驚鴻一瞥後,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神會悄悄佔據腦海深處的一角,令人無論何時都會想起那張臉,一而再、再而三,一如陳年老酒,入口平淡無奇,入喉卻是回味無窮,當美麗的容顏悄悄佔據思緒的時候,早已令人對那張臉魂牽夢縈。

「我知道。」良久,名井才接上她的話,「但還是親自問更安心些。」

孫彩瑛頓了頓,開口,「名井,妳……好像特別在意我?」

名井垂眸,似是在沉思,過了半晌,才回覆,「因為是朋友啊。」

孫彩瑛聽了,心裡一股莫名的不滿漫開。

她的心,對於「是朋友」這個答案並不滿足。

為什麼呢?

和鄰居告別後,孫彩瑛躺在床上,看著天花板。

「再愛我一次?」她輕撫刺在小臂的嘴唇圖案,「是對我說的嗎?」

「就算是這樣……」

她配得上名井嗎?那個高冷如山、潔白如雪、靜默如夜的女人。

名井會是她努力拼湊的回憶裡,最重要的缺口嗎?

她翻過身,今晚夜空格外晴朗,月色灑進毫無遮蔽的窗戶,落在空蕩蕩的地板上。

那裡是不是該有什麼?

孫彩瑛跳下床,凝視那一片空白。

「阿彩。」

那聲呼喚,溫柔而平和,藏在呼喚之後的笑容,又是屬於誰的呢?

是夢境,是現實,還是回憶?

她記得,那聲呼喚,可以是耳際的低語,可以是放肆的吶喊,也可以是晚歸時,最撫慰心靈的救贖。

然而究竟是誰有這種魔力,她卻忘了。

「如果妳也在看這月亮,」孫彩瑛縮回被窩裡,「妳知道嗎,我很想妳。」

 

***

從那個滿月的不眠之夜起,孫彩瑛經常做一個夢,夢中有翠綠的山巒、湛藍的海洋、枯黃的荒原和其他色彩斑斕的美景。

景緻會隨著夢境的不同而改變,不變的是一直有人牽著自己的手,在看不見的界域裡,引領她在大千世界裡踽踽獨行。

夢境的終點是一道白色的強光,強光之後,是房裡空無一物的天花板。

「又是夢嗎?」孫彩瑛起身,揉揉雜亂的短髮。

周末的她總是不設鬧鐘,睡到日上三竿才依依不捨的起床。

她很享受這樣無拘無束、只有自己獨處的時光,可久了也覺得,好像有個人一起分享這樣的心情,會更好。

她掏出手機,打開通訊錄,看有哪個黃金單身漢有這個榮幸被自己找上,最後目光落在名單首頁一個穿著和服的背影上。

聯絡人的名字只寫了一個字,「南」,而備註相對其他的「吃就是一切的豬頭」、「念個沒完的大媽」之類是一片空白。

懷著好奇的心,她撥通這個號碼,在短暫的不安中響了三聲後被接起。

「孫小姐?」熟悉的嗓音中帶著些許尚未退去的睡意。

「名井?」孫彩瑛對於號碼的主人是名井有些驚訝,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,「沒吵醒妳吧?」

「我醒很久了,只是躺著而已。」那頭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,「有什麼事嗎?」

「呃……」只是好奇號碼的主人這種話是不能說出口的,孫彩瑛想了個理由,「我想自己去超市買菜,但不知道怎麼買好,可以陪我去一趟嗎?」

「買菜?」名井聽起來很是疑惑,「妳要自己煮嗎?」

「對啊。」孫彩瑛開始盤算著泡麵裡能加什麼。

「能給我三十分鐘嗎?我梳洗一下。」那頭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。

「當然。」孫彩瑛回答後,對方隨即掛斷電話。

她放下手機,拉開衣櫃,本來有些煩惱要怎麼穿才不會失禮,但想到只是去一趟超市,她選了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穿上,撈起丟在地上的背包和掛在牆上的鴨舌帽,準備出門。

名井在第三十分鐘準時按響了鄰居家的門鈴,這沒什麼好意外的,任誰看到她的第一印象,都會覺得她是自律的人。

孫彩瑛打開門,在看到對方同樣休閒的打扮後暗自鬆了口氣。

「明明是不開火的人,怎麼突然要自己煮呢?」名井在電梯抵達一樓時打破兩人間的沉默。

孫彩瑛看著她,不知該回答什麼好。

只是想在泡麵裡加菜?放假無聊?

還是……只是想和名井出趟門?

「放假無聊,想做點以前沒做過的事。」她選了可信度處於中間值的答案,如果自己的個性和從前相同,在放假無聊時做點什麼三分鐘熱度的事,說得通。

「是嗎?」名井的嘴角掛上微甜的笑意,「我還以為妳會畫圖什麼的。」

「最近沒有靈感。」孫彩瑛在紅燈的路口前停下腳步,「我希望把創意用在工作上。」

「跟失憶有關嗎?」名井問。

「不見得。」孫彩瑛看著眼前來去的車流,「學生時期就會了。」

「那暫時不畫也好。」名井在燈號轉換後的兩秒才邁出腳步。

孫彩瑛環顧四週,在家靜養太久,恢復後除了工作不怎麼出門,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好看看住處附近的街道。

「怎麼了,怎麼像觀光客那樣看呢?」名井笑著問。

「想看看趕著上班的時候沒好好看的東西。」孫彩瑛被一間玩具店櫥窗裡的拼圖吸引,稍稍佇足,「原來這裡有玩具店。」

「是啊。」名井看向街道的另一側,「後面的小巷子有一間畫具店,如果妳工具不夠了,可以去那邊看看。」

「這附近很方便呢。」孫彩瑛水汪汪的大眼中閃著光芒。

名井微笑著點頭,沒有接話。

轉眼間,超市近在眼前,孫彩瑛進門後毫不猶豫地往生鮮區走去,名井在後頭不緊不慢的跟著。

各式各樣的水果、蔬菜和魚肉類,讓孫彩瑛看得眼花撩亂,不知如何下手是好。

「不知道要買什麼,就想想妳要做什麼。」名井開口提示。

孫彩瑛心裡苦笑了一陣,但還是想出了解方,「有什麼推薦廚房白癡買的嗎?」

她其實也想過讓名井再給弄一頓,但薄如蟬翼的臉皮不允許。

「葉菜、菌菇類和火鍋料,肉的話就是火鍋肉片和去過骨的魚塊。」名井答道,「這些東西基本上丟進水裡煮沸就可以吃了,應該能符合妳的需求。」

「那我來看看……」孫彩瑛照著對方說的開始挑選食材,想到星期一開始又是外食,她挑的量不多。

「妳要不要也吃點?我第一次下廚做的東西。」她問。

「好啊。」名井的笑意都是那樣溫和,「我很期待喔。」

「萬一做不好呢?」孫彩瑛拿起一盒豬肉片放進提籃。

「我會幫妳。」名井倚著冰櫃旁邊的牆,「無論如何,妳這頓飯我吃定了。」

「妳還真有信心。」孫彩瑛聽了,心裡反而有種踏實感。

「這小事情有什麼好沒信心的?」名井輕笑出聲,「做就對了,妳可是自由靈魂孫彩瑛啊。」

「自由靈魂孫彩瑛……」孫彩瑛也笑了,「誰取的渾號?」

「妳親愛的定延姊。」名井隨意瀏覽著其他貨架上的商品,「很適合,不是嗎?」

「她覺得是就是吧。」孫彩瑛聳聳肩,「畢竟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之一。」

名井走向泡麵區,「身邊有這樣一個人,感覺不賴吧?」

孫彩瑛停步,垂下頭。

俞定延並不屬於記憶拼圖,因為她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人。

她忘卻的三年裡,有個人,比俞定延更了解她。

「名井,」她緊了緊手上的提籃,「我能問妳……關於那三年的事嗎?」

名井伸手要拿泡麵的動作停了停,「妳說。」

「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,對吧?」

「是啊。」

「那接下來的問題,請妳誠實地回答我。」孫彩瑛說道。

名井眉間多了幾道紋路,但還是點了點頭。

「我身邊是不是有個……比定延姊更了解我的人?」她看著面前的人,問道。

名井點頭。

「那個人是誰?」

名井的眼神回望進眼中,卻讀不出她現在的情緒。

「我不知道。」她拿了兩包泡麵放進籃子,「雖然是好朋友,但過於私密的事情,我從來都不過問。」

「那……」孫彩瑛咬了咬下唇,「我跟那個人,是什麼關係?」

名井的臉色有些蒼白,黢黑的眸子隱藏著千百種情緒。

孫彩瑛不語,仍在等待她的答案。

「她是妳的愛人。」名井閉上眼睛,似乎將這句話說出口耗盡她所有的精力。

孫彩瑛愣住。

半晌,她才再度開口,「我……談過戀愛?」

名井點頭。

「跟女生?」

名井又點頭。

孫彩瑛有些慌,她的愛人會是怎樣的人呢?又為何自己失憶幾個月的時間,她也不聞不問呢?

「如果真的是這樣,那她……好像有點無情呢。」孫彩瑛無力地笑道。

名井的臉色沒了不久前的溫和,甚至有些冷漠,「本來定延希望我別說,但看來……這件事,我不能再瞞妳了。」

「妳說吧。」孫彩瑛看著她結完帳,幫忙把東西收進購物袋,「如果這樣對她不公平的話。」

「妳剛醒的時候,說了很難聽的話,把她趕走了。」名井揉了揉太陽穴,「我和定延都在場,隔天一覺起來,妳就失憶了。」

「所以無情的……其實是我?」孫彩瑛絕望的抬頭,對上一雙痛苦的目光。

為什麼呢?為什麼妳會這麼難受呢?

「妳只是忘了。」名井搖頭,「請不要苛責不知情的自己。」

孫彩瑛垂著頭,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句話,但其中所含的壓力,已經形成一片厚實的烏雲籠罩著心底。

「名井。」回公寓的路上,她開口問,「妳也認識那個人吧?」

「不算認識,剛搬來的時候見過兩次面。」名井閃過一個不看路的行人,右手往左胸的位置抬了抬,又放下,「也許妳可以找定延問問?」

孫彩瑛立刻掏出手機,但是在正要撥出那個號碼的時候又關掉螢幕塞回口袋裡。

「算了,吃完飯再說。」她說著,語氣顯得有些煩躁。

名井和她維持著不侵犯卻又觸手可及的距離,沒說話。

「名井,」孫彩瑛察覺自己些許的無禮,喊了身邊的人一聲,「妳……妳別想多了,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。」

名井「嗯」了一聲,似乎這通解釋沒能激勵她低迷的情緒。

兩人相對無言,回到公寓樓下,孫彩瑛正要拿鑰匙開門時,那人終於開口,「對不起。」

小傢伙釋然一笑,「為什麼要道歉呢?」

名井跟在後頭走進電梯,「明明是朋友,卻什麼都沒辦法幫妳。」

孫彩瑛指著她手上的購物袋,「這不就是幫我了嗎?」

名井南看了手上一眼,「我是說……」

孫彩瑛豎起食指,搖了搖,嘴角揚起一個瀟灑的笑容,「不用在意,我說了,那不是妳該道歉的事。」

名井被這話梗著,欲言又止了好一陣子,才勉強擒起一個微笑,「好。」

孫彩瑛走出電梯,在21號門口停下腳步,回頭。

名井跟著佇足,與面前的人對視。

「妳今天臉色不太好。」孫彩瑛眨眨眼睛,「不舒服嗎?」

名井正要張嘴,小傢伙的手掌已經伸到額角上。

「好像有點低燒。」孫彩瑛用另一隻手按著自己的額角,說道。

「應該是錯覺……」名井輕輕推開她的手。

此時,一陣暈眩襲來,她伸手扶住牆壁,一抬頭,面前人的影像變得模糊,視野四周蒙上一圈黑色的霧氣。

「名井?」孫彩瑛見勢頭不對,連忙接過對方手裡的購物袋,下一秒,名井像是一尊斷線的木偶,倒在她身上,失去意識。

 

***

因為倒下時,名井家門的鑰匙從包包裡掉了出來,孫彩瑛索性打開23號的門把人連拖帶扛弄進去。

屋內的格局除了左右相反之外,和21號差不多,她輕易找到臥房的位置,把人放在床上,再來思考要做什麼應急處理。

額角的溫度比剛才提高許多,孫彩瑛一時找不到人家家裡常備藥品的位置,只能回自家挖了兩片退熱貼,拆開一片貼上,另一片擺在床頭備用。

看著對方的沉睡中均勻的氣息,她鬆了口氣,想到自己從早上到現在還沒進食,就從超市買的東西裡拆了一包泡麵果腹,除了燒水之外,她的視線不曾離開床上的人半吋。

半晌,她覺著無聊,起身逛了整屋一圈。

名井確實如外表般嚴謹,從門口鞋櫃到任何須要置物的空間都是整整齊齊,連家用電腦的線材都整理好用線槽固定在書桌底下,冰箱裡的鮮食用飯盒裝著仔細分成各種類別,調料罐上也都貼著易於辨識的標籤。

驀然,書桌上一個做工精緻的相框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
相框裡裝著她和名井的合照,兩人並肩靠頭坐在不知名地點的階梯上,戴著情侶項鍊,對著鏡頭露出幸福的微笑。

照片下方的空白處,一行娟秀的字跡寫著,「MiChaeng Forever, 3.24~4.23, Bern, Switzerland」

名井的名字是「南」,發音開頭是「Mi」。

「Chaeng」是孫彩瑛的暱稱。

照片裡透露的線索宛如一道天雷劈在頭頂。

情侶鍊、合照,4月23日是她的生日,任誰看到這張照片和附帶的文字,都知道兩人的關係。

「名井是妳的鄰居,是認識三年的朋友。」

「妳的個性和以前一樣,完全沒變。」

「我們是很好的朋友,對吧?」「是的。」

「她是妳的愛人。」

「她好像有點無情。」

「妳說了很難聽的話,把她趕走了。」

「妳只是忘了,請不要苛責不知情的自己。」

「妳認識她嗎?」「不算認識。」

「妳可以找定延問問。」

「妳別想多了,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。」

「對不起,沒能幫上什麼忙。」

「如果是真正在乎妳的人,就算一切回到原點,也會不計代價,從零開始認識妳。」

孫彩瑛揉著刺痛的太陽穴,一切是那麼合理又不合理。

但如果是自己在養傷的時候對名井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,一切就說得通了。

先是發生意外傷到腦部,醒來之後對名井惡言相向,再後來這一切隨著失憶被時間的洪流淹沒。

名井和俞定延,甚至更多人商量好,從那天起,她只是住在23號的鄰居,權當三年的戀情從未存在過,而是從出院那天重新開始。

這也解釋了,為何她與名井的相處比較沒有距離感,即便失憶,曾經兩情相悅的默契只會封存在心底,不會隨之流逝。

愧疚感如燎原星火在心海中蔓延開來,就算一切非她所願、且尚未找回事發過程的記憶,就這幾個月,她欠名井的太多了。

孫彩瑛把視線從照片移開,回到床上。

名井哼了兩聲,吸口氣,睜開眼睛。

「妳醒了?」孫彩瑛把紊亂的情緒整理好,才問。

「我……」名井轉頭看了看四周,驀然睜大眼睛,爬起身,「妳……」

話還沒出口,便被左肋骨一陣劇痛中斷,令她一雙眉毛幾乎擰在一起。

「很痛嗎?」孫彩瑛擔憂的心情溢於言表,「藥放在哪裡?我去拿。」

名井緩過一口氣,還是痛得說不出話,抬手指著床頭櫃的第一個抽屜。

孫彩瑛打開抽屜,發現裡面充滿各式藥物,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下手。

「復健科的那包。」名井提醒道。

孫彩瑛翻出一包藥錠,連著水交給她服下,才坐回床邊的椅子上。

名井放下水杯,看看桌上的合照,再看著孫彩瑛,「妳看到了。」

「看到什麼?」小傢伙還在嘴硬。

「妳知道我在說什麼。」名井調整好枕頭的位置,靠在床頭。

孫彩瑛抿抿嘴,點頭。

「如果妳要問什麼……」藥物正在發揮作用,名井臉上稍稍恢復了些血色,「是的,我們一直都在欺騙妳。」

「這跟失憶前發生的事有關嗎?」孫彩瑛問。

名井點頭。

「所以,趕妳走的人是我。」

名井點頭。

「妳……又為什麼需要吃藥?」孫彩瑛看著撕開的藥包。

「那場意外受傷的,不只有妳。」名井右手輕輕放在左側腹部上緣,「比起妳,我沒那麼嚴重,但還是需要按時服藥治療。」

「是肋骨嗎?」孫彩瑛問。

名井點頭,「是骨裂。」

孫彩瑛聽了,張著嘴,人宛如泥塑木雕的一般。

為什麼?她心裡只有千百個為什麼。

究竟是怎樣的牽絆,會讓名井如此堅持?

是怎樣的執念,讓她承受著生心理雙重折磨還能若無其事地待在身邊?

「妳該把身體養好再來找我的。」孫彩瑛輕輕撫上對方擺在床沿的左手,「我雖然忘了妳,但妳的影子在我心裡,從未消失。」

「這樣,誰來照顧妳?」名井歪歪頭,微笑,「放不下心的話,身體只會好的更慢。」

為什麼,她還笑得出來呢?

為什麼,她還能笑得這麼幸福呢?

就算沒有名井南,她還有俞定延,還有林娜璉,還有很多可以協助她度過難關的朋友。

那如果名井南失去了孫彩瑛呢?

「阿彩。」熟悉的溫柔嗓音喚著只有最親密的人知道的名字,「我……還有資格這樣叫妳嗎?」

「南。」孫彩瑛的語氣變的沉重而不容人質疑,「對妳來說,我是什麼?」

「是什麼我也說不來。」名井轉頭,看著天花板,一直盈滿著悲傷的眸子浮著一層霧氣,「只知道這一放手,就一無所有了。」

話音剛落,孫彩瑛像是一隻害怕犯錯的貓,小心翼翼的鑽進懷裡。

「就算妳放開手,我也不會走的。」

只有對方無私的奉獻是不行的,自己要有所回報才是。

懷抱的主人愣了愣,才抬起雙手抱住這隻走失的小貓。

「妳沒有回答我,阿彩。」名井的聲音很輕,彷彿一陣微風就能把那些字句吹散。

「妳是我的南,我就是妳的阿彩。」孫彩瑛蹭了蹭對方的肩窩,那是她最喜歡的、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角落。

「妳想起來了?」名井問,偽作堅強的嗓音裡藏著濃厚的哽咽。

「不重要了。」孫彩瑛鬆手,對上夢中找不到的那雙眼神,「我也累了,逃不出妳的手掌心了。」

「回來就好。」名井閉上雙眼,卻掉不出一滴淚。

也許以後會有的,等名叫孫彩瑛的河經過她心裡乾枯的沙漠,長成一片只屬於她的綠洲。

 

***

「真不知道該說妳出息還是沒出息了。」俞定延脫下外套掛在椅子的空位上,「南她還好嗎?」

在那之後過了兩週,孫彩瑛才找到單獨和俞前輩吃飯的機會。

接到兩人恢復戀人關係的消息時,俞定延差點開著她的愛車撞進路邊的樹林裡。

「醫生說是這段時間有輕微的抑鬱傾向和過勞,按時吃藥多休息就會好的。」孫彩瑛遞出另一份菜單,「定延姊,這段時間也謝謝妳了。」

「妳倆沒事就好,少操一份心多清淨啊。」俞定延隨意瀏覽著菜單上的品項,「妳怎麼想起來的?」

孫彩瑛闔起菜單,搖搖頭,「只多了名井南這個人,沒了。」

俞定延拿著水杯的手輕輕一顫,隨即會意道,「這是妳今天找我吃飯的目的嗎?」

「嗯,南好像不是很想說,所以來問妳。」小傢伙開門見山道。

「她如果不想提,妳要考慮留下這回憶,究竟是對妳好還是不好。」俞定延找來服務生點好菜,續道,「南會這麼做有她的考量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孫彩瑛堅定地看向對方,「但這對她來說才是公平的。」

俞定延拆開濕紙巾擦手,「這麼說,以後她對妳不公平的時候,是不是該討回來?」

孫彩瑛看著窗外,行人們在市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流動著。

「姊,南從我身上討不到便宜,她也不會這麼做。」她晃了晃杯中的檸檬水,「我們正在盡力回到以前的生活。可我總有種感覺……」

俞定延示意她說下去。

孫彩瑛嘆了口氣,「我何嘗不怕失去她呢?」

「天不怕地不怕的妳,怕這個嗎?」俞定延笑道。

「如果不是南過勞昏倒,直到記憶恢復為止,我什麼都不會知道。」孫彩瑛的目光有些黯淡,「如果因為這樣發生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,我又有幾個下輩子能還呢?」

「那不是妳願意的事,也是南自己的選擇。」俞定延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濃縮咖啡,「那不會是妳欠的債,而是她被自己困死在象牙塔裡。」

孫彩瑛垂眸,點點頭。

「也許老天爺覺得妳們緣分未盡?」俞定延聳聳肩,「那件事真的過於湊巧了。」

「南有和妳說過,如果我真的想不起來,她會怎麼做嗎?」孫彩瑛問。

「說會當妳一輩子的鄰居呢。」俞定延攪動著毫無添加的咖啡,「這麼傻的人,難道不值得妳的付出嗎?」

「是啊。」孫彩瑛呆呆地盯著送到面前的食物,說,「有時候,我希望她聰明一點,不過……」

餐廳窗戶的玻璃蒙上一層霧氣,地上的水窪讓烙下的雨滴清晰可見。

「深情不渝至此,才更應該好好珍惜,不是嗎?」說完,她笑了。

「是啊。」俞定延應了聲。

室外的雨勢足以沾濕一切沒有遮蔽的物品,包括行人。

「阿彩,那天也是像這樣的雨天呢。」她說。

孫彩瑛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向窗外,也許是相同的天氣、場景,也許是一樣的雨天,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。

腦海裡沒有任何一塊角落有回應,前三年的記憶像是損壞的灰白影片,只剩下破碎的片段跳著針重複播放。

溫柔的微笑有了主人,是名井南;那間公寓不是新搬的家,儲存著兩人一起生活三年的點點滴滴;暫時被遺忘的路人甲乙丙丁也都找到了名字和長相。

可是連接著核心的碎塊沒有找到,也許是太過心急,又也許,那些碎塊注定要被封存在過往的塵土之中,永遠不再被記起。

「南為什麼寧可傷害自己也要這樣守護妳?」俞定延喃喃說道,「因為意外發生的時候,是妳救了她。」

「骨裂的疼痛是需要藥物舒緩的,她頂著鎮靜劑的藥效,知道妳手術成功才肯閉上眼睛,之後哪怕是路都走不好也想去看妳。」

孫彩瑛聽了,開口,「那我為什麼還要趕走她?」

「妳其實也是為她好。」俞定延的眼眶紅了,「她離開病房之後,妳哭著跟我說,覺得配不上她那樣的人。」

「我是她的一切。」孫彩瑛苦笑,「這道理,我太晚明白了。」

「她說,這陣子流乾了所有的眼淚。」俞定延看著自家的後輩,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,「妳回到她身邊的時候,我認識她這麼多年,不曾看過她這麼幸福的表情。」

外頭的雨勢稍歇,來往的行人收著傘站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下。

單點的一瓶紅酒在言談中被孫彩瑛喝個精光,兩團紅暈浮在肉呼呼的臉頰上,像是貓科動物般明亮的雙眼也帶著微醺的醉意。

「定延姊,我好愛她。」小傢伙說出口的詞句帶著淡淡的慵懶。

「我知道。」俞定延起身,看著窗外的夜色。

下過雨的殘雲被晚風吹散,今晚是新月,夜空之下只有人造燈光的喧囂。

孫彩瑛放在桌上的手機亮起來電顯示,她接起來,和那頭用獨特的溫柔說著話。

「是南嗎?」等通話掛斷之後,俞定延也拿起手機敲了段訊息傳出去。

「嗯,說時間晚了,問我什麼時候回去。」孫彩瑛把手機收進包包。

「我載妳吧。」俞定延拋給她一個意有所指的眼色,「讓人家等就不好了。」

 

***

俞定延的大白車離開巷口,還給入夜的住宅區一片闃靜,孫彩瑛看著21號三樓還亮著微光的窗戶。

時間已經是深夜,她為什麼還沒休息呢?

抱著這樣的疑問走上樓,掏出鑰匙,打開自己家的房門。

恢復戀人關係之後,名井住的還是23號,但待在21號的時間很多。

比如現在。

她捧著一本書坐在沙發上,聽見有人開門,帶著睡意的眼神緩緩抬起,望向玄關。

「怎麼還沒睡?」孫彩瑛一句話還沒問完,那人已經放下書來到面前。

「妳喝酒了。」名井的語氣不是責備,像是心疼。

「因為定延姊要開車嘛,不喝又……」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,在落進熟悉的懷抱裡之後。

「瓦斯爐上有醒酒湯,止痛藥也放在床頭了。」薰衣草洗髮精的氣味浸染了孫彩瑛的嗅覺,「早點休息。」

小傢伙被這樣抱著,臉上飛起一絲不屬於微醺的緋紅。

「我知道妳們見面一定會喝酒的。」名井鬆手,拿起茶几上的書往房間走去。

「南。」孫彩瑛喚了聲。

名井停下腳步,回頭,眼神中的睡意更加濃厚。

「以後不要等我了,就先睡吧。」孫彩瑛一邊說,一邊把鞋子放進鞋櫃。

名井愣了愣,背對對方,垂首,「看到妳回來,我才安心。」

「以前……也是這樣嗎?」孫彩瑛問。

咫尺間的沉默,那怕是一秒都領人如坐針氈。

名井搖搖頭,繼續往房裡走。

這次,是年下跨過客廳的距離,從背後抱住她,酒精和薰衣草的氣味混合在一起。

「下次不會了。」孫彩瑛的聲音包在撒嬌的語氣裡,又軟又黏,「會讓南擔心的事情,我就不做了。」

名井沉靜的語調中多了一點笑意,「我不是擔心妳,只是……」

她深吸一口氣,「怕妳回來的時候沒有人陪,怕妳在路上出什麼事需要我。」

「妳會因為我把自己擔心壞的。」孫彩瑛蹭了蹭對方因消瘦而突出的蝴蝶骨,「就像上次昏倒一樣。」

「妳……」名井的那點笑意只是曇花一現,「在擔心我嗎?」

「和定延姊吃飯才知道,在我不記得的日子裡,妳過得很不好。」孫彩瑛的臉埋在年上的背上,悶悶的,「南,妳說我是妳的一切,對我來說,妳也一樣。」

名井握著她的手,沒說話。

「我也會擔心妳。」孫彩瑛說著,聲音越來越小,「妳有什麼三長兩短,我會心疼的。」

但就是那細如蚊鳴的耳語,名井聽得一清二楚。

「妳知道嗎南,」孫彩瑛續道,「知道妳這麼晚還在等,我覺得很幸福。我有個卑微的請求,妳能聽我說嗎?」

名井「嗯」了一聲。

「妳哭泣的樣子像雨天裡的梨花,可是妳的笑,更美。」孫彩瑛對上轉過來望著自己的眼神,「以後,我想多看妳最美的樣子。」

名井手上的書掉在地上,發出很輕的響聲。

先是那雙多愁善感的眼眸變的晶瑩剔透,再是斷線珍珠般的淚水簌簌落下。

她的哭泣是壓抑的、無聲的,然而從顫抖的肩背和逐漸被浸濕的布料,能感受到潰堤的情緒傾洩而出。

她的眼淚不是流乾了,只是存在心底,等著有朝一日,在絕望裡澆灌那寸草不生的土地,讓名為孫彩瑛的綠洲開花結果。

「我回來了,南。」孫彩瑛輕拍她的背,柔聲安慰著。

她們是這樣相愛相護的關係吧?她護著名井免於意外裡最嚴重的傷害,名井護著她遠離失憶的孤獨與不安,現在輪到她,讓名井不再用透支自己的方式來付出。

熄去燈火的夜裡,孫彩瑛面對著身邊溫暖的黑暗,輕聲問道,「再愛我一次,好嗎?」

這一問,換來對方平靜而綿長的一個深吻。

End.

**********我是分隔線**********

各位讀者大家好,這裡是重質不重量的低產小狂,好久不見

關於當初為什麼想寫這篇文,好像是那陣子回看自己的文章有一些啟發,就下筆寫寫看

裡面比較感性的情節都是自己代入角色去思考的,希望對帶大家進入這篇文會有點幫助吧

至於回憶找不回來的部分,是來自小時候看過一篇讀者文摘的真實故事

故事的女主角失憶,男主角一直在身邊陪伴,但直到兩人重新談過戀愛、結婚,女主角都沒有想起記憶消失的部分

有人問她會不會覺得遺憾,她說,有丈夫這份心,就算這輩子記憶再也回不來,只要兩人的情分在,她就滿足了

其實詳細她怎麼說的我也忘了,但大意就是這樣

現實也是如此吧?畢竟是腦部的損傷,能不能真的復原都要靠運氣

所以就決定留下這樣不完美的結局

但至少米彩這對苦命鴛鴦還是破鏡重圓了對吧?嘿嘿

年紀大了真的是寫不了BE了

以上是一點小小的後記,你的一個瀏覽、一則留言都是支持我繼續填坑的動力,謝謝大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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