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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天使南X凡人彩+沙漠姐妹花

*完全虛構,15000+

***以下正文***

「明亮之星,早晨之子啊,你為何從天墜落?」——《以賽亞書》

***

明亮的閃電劃開如鍋底般陰暗的天空,渾厚低沉的雷聲響徹羅馬的每個角落,孫彩瑛從低語環伺的睡夢中驚醒,連滾帶爬翻下床,跑出房間,推開走廊對面房間的門。

「南!」殘留的睡意還頑強掛在雜亂的髮絲間,她已經對在床上安睡的人發出了呼喚。

與夢魘中的慘象不同,名井南翻個身,睜開惺忪睡眼,看著陰沉的午後闖入的不速之客,輕輕應了聲。

小傢伙癟著嘴爬上床,帶著哭腔又喊了聲,「南。」

「怎麼了?」名井南瞄了眼時鐘,起床的時間到了。

她揉著眼睛起身,把泫然欲泣的小貓摟進懷裡,「又夢到什麼?」

「姊姊,妳以前殺過人嗎?」孫彩瑛靠著溫暖的肩窩,熟悉的茉莉花香漸漸驅散心中的不安。

名井南抬眼,一陣雷聲響過,窗外傳來淅瀝瀝的雨聲。

「在我有記憶的時間裡,沒有。」她回答。

孫彩瑛環著腰間的力道明顯鬆了,「如果有呢?」

名井南沒有回應。

身邊的人都說她看起來至少25歲,但無論如何回想,在遇到懷裡的小傢伙以前,她似乎只有3到4年的記憶,再往前是一片空白。

從有記憶起,她就會說義大利語,知道如何在羅馬生存,在鄰近聖彼得大教堂的街區擁有一間兩室一廳的套房,而且……

孫彩瑛是羅馬大學建築系的學生,某天放學回租屋處的路上,被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石像鬼攻擊,名井南用莫名其妙的能力救了她,從此家裡就多了隻蹭吃喝的小貓。

「南,妳還沒回答我。」小傢伙聽著是較了真。

「如果我真的在消失的回憶裡殺過人……」太陽穴飄過一絲刺痛,名井南皺皺眉頭,「那妳就離開我吧。」

小貓用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看著她,似乎在觀察著什麼。

半晌,她蹭了蹭年上的頸窩,「聽姊姊的。」

飄過的刺痛並未遠去,而是停在腦海的一角,名井南撐起笑容,揉揉小貓毛茸茸的腦袋,「起來,我去做飯。」

鍋子裡的沸水發出咕嚕嚕的聲音,名井南倒進準備好的通心麵,灑下幾小匙鹽,蓋上鍋蓋。

雖然不明顯,但這幾天,她總覺得視野中有黑點在閃爍,困擾多年的偏頭痛也在惡化。

「阿彩,我明天要出趟門。」她一邊切著蘿蔔丁一邊說。

「什麼時候回來?」孫彩瑛抱著剛收下來的衣服走過。

「中午前?」名井南不懂,明明只是去看個醫生,為什麼心底有種壞事要發生的不安。

「好的。」孫彩瑛坐到沙發上開始疊衣服。

房裡陷入一陣有聲的沉默,電磁爐烹煮食物的聲音、蔬果掉進水槽裡的聲音,和重物落地的悶響。

「姊,妳又手滑了嗎?」孫彩瑛疊好一件新買的草莓T恤,笑問。

只有水蒸氣冒出鍋蓋的「噗噗」聲回答她。

孫彩瑛再疊了兩件衣服,「姊?」

鍋子發出殘渣燒焦的「滋滋」聲。

孫彩瑛丟下手上的衣服跑到廚房,只見名井南抱著頭倒在地上,神情痛苦,鍋子裡的煮麵水溢出邊緣滴在檯面上,食材亂七八糟的散落在流理台和水槽裡。

「南!」她有些心慌,先把電磁爐關掉,再把年上扶起來,「很痛嗎?」

「止痛藥……」名井南雙手擠壓著太陽穴,「幫我……」

「好,好。」孫彩瑛語氣都結巴了起來,「南,妳先起來。」

名井南聽得到她的話,然而這一倒彷彿散盡了全身的氣力,最後是年下半拖半拉才讓她躺到柔軟的沙發靠枕上。

一顆止痛藥伴著白開水下肚,也許是十分鐘,也許是半小時,名井南才稍稍恢復了些精神。

「好點了嗎?」小貓的眉宇間仍是驚魂未定。

「嗯。」名井南起身,還想去煮飯,被年下按住,「妳……妳來疊衣服。」

名井南愣了愣,明白對方用心之後,會心一笑,「好,我疊衣服。」

孫彩瑛稍稍整理過流理台的一片混亂,打開電磁爐,把剩下的食材處理好。

名井南看了眼廚房,輕輕鬆了口氣。

因劇烈頭痛倒下的瞬間,她看見一個畫面。

純白華麗的宮殿,長著翅膀的遺體堆積如山,和隨處可見的猩紅污漬。

「那是什麼?」想著想著,疊衣服的動作也慢了下來。

「路西法……」驀然,耳邊響起未知的低語。

名井南的動作頓住。

「名井……我的朋友……」

「名井……」

「南?」

「南!」

名井南猛然回神,面前年下憂心的臉龐漸漸清晰。

「姊姊還是不舒服嗎?」孫彩瑛問。

「阿彩,」名井南看著她,沒來由地問了句,「妳最近都夢了些什麼呢?」

「這……」孫彩瑛抿抿嘴,別開眼神。

要怎麼開口才好?

說名井南是墮落天使的低語?

腳下踩著鮮血,站在堆滿遺體的宮殿前衝她微笑,長著黑色翅膀的名井南?

還是被密密麻麻的鐵鍊禁錮在不明地點,用眼神朝她求救的名井南?

哪個都不合適。

救她遠離石像鬼魔爪的人,不可能是夢中那個殘忍嗜血的墮落天使。

然而她也沒辦法證明,在名井南失去的20多年,甚至更長遠的記憶裡,她不是那樣的存在。

孫彩瑛接過名井南手上疊好的衣服,在她身邊輕輕坐下。

「我夢到妳離開了。」她不敢看年上的眼睛,「妳有一雙很漂亮的翅膀,穿著只能在神祇身上看到的衣服,拍著那雙漂亮的翅膀飛到很亮很亮的光裡。」

「那……」名井南的問句聽起來平板而無表情,「翅膀是什麼顏色的。」

孫彩瑛張了張嘴,又閉上。

「白色。」她回頭對上一雙渙散無神的眸子,「是白色的,南。」

***

 

陰雨的天氣持續了幾天,讓本就不溫暖的冬天更加寒冷。

名井南的情況沒有好轉,去醫院也查不出任何異常。

一開始靠止痛藥還能勉強維持生活,隨著症狀加重,她連邁出房門都要耗費很大的力氣。

沉重的心情感染到孫彩瑛身上,鄰近繳交期限的作品已經許久沒有進展,但一坐到工作檯前,心裡年上獨自一人的影像揮之不去,使她無心工作。

名井南是病了,不是瞎了聾了。

小貓在面前不說的苦惱,她稍稍留心也能明白。

「阿彩,我能看妳做作品嗎?」一天早飯後,名井南問她。

「會妨礙妳休息的。」孫彩瑛把垃圾打包放在門口,「噪音會加重頭痛不是嗎?」

「我沒事,只是體虛。」名井南撒了有記憶以來最大的謊。

她已經被奇怪的噩夢纏身多日,只要一閉上眼睛,手上就會沾滿鮮血,面前就會變成那座華麗而血腥的宮殿。

服藥的副作用讓秉性不良的身體雪上加霜,本就不豐腴的身軀幾乎只剩骨架子,XS大小的睡衣套在身上仍然顯得寬鬆。

她覺得,這比起孫彩瑛的煩惱,不算什麼。

她隱瞞一切惡化的狀況,為了找回年下燦爛的笑容。

然而當雙方都不坦誠相待的時候,要說快樂,是在樹上找魚吃。

孫彩瑛找不到什麼好理由反駁她,只好搬了個備用床墊擺在自己床邊,在工作的同時也能掌握年上的狀況。

她早上起得很晚,就算處理硬質材料的聲音也吵不醒。

如果能起來走動的話,到天黑之前,她會躺在客廳沙發上看書,但有一半的時間在打瞌睡;不能走動的時候,她會和親愛的小貓聊天聊到睡著。

晚上是一天精神最好的時間,可以幫忙簡單的家事,但孫彩瑛只讓她疊衣服。

孫彩瑛覺得天天都像在走鋼索,曾經好手好腳的人現在像個陶瓷娃娃,一碰就碎,她恨自己只是個亞洲來的大學生,對於身邊人面臨如此棘手的處境一籌莫展。

數不清的午夜夢迴裡,她也想過,乾脆兩人共赴黃泉,一了百了,可這樣的念頭總在看到手機桌面上的合照後煙消雲散。

那是一個萬里無雲的清晨,聖彼得大教堂尚未被來自世界各地的旅行者攻佔,她們並肩坐在鋪著白色大理石的地磚上,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。

在艱難的日子憶起美好的過去是種折磨,孫彩瑛總會跑到陽台痛哭一場,隔天被問起為何腫著眼泡的時候,說是水腫。

她就這樣小心翼翼,名井南也如履薄冰,直到某一天,兩名陌生女人的到來。

***

 

「人身在地獄之中,那怕是如蜘蛛絲般細微的希望,都會牢牢抓住。」——芥川龍之介《蜘蛛之絲》

自稱平井桃和湊崎紗夏的兩人,就是孫彩瑛隨意抓住的那根蜘蛛絲。

「就是妳把阿南藏起來的?」平井桃無視屋內消沉的氣氛,捲著袖子就朝小傢伙走過去。

「欸欸欸妳別激動,給人家一個解釋的機會嘛。」湊崎紗夏拉住準備出拳的夥伴,笑嘻嘻地站到孫彩瑛面前,「跟姊姊說說為什麼把阿南藏起來了呢?」

「姊個屁,當奶奶還有剩呢。」平井桃在後頭咕噥。

「放妳們進來就不錯了,憑什麼說我把人藏起來?」孫彩瑛聽了就來氣。

「我們少說也找了幾百年,突然找到會覺得有人偷藏也沒什麼吧?」湊崎紗夏一屁股坐在地板上,「那就先當妳沒有藏人的意圖好了,妳跟阿南又是為什麼在一起的?」

「我為什麼要告訴妳?」孫彩瑛有些提防。

湊崎紗夏瞇起眼睛,笑了笑,「阿南現在很不好,對不對?」

孫彩瑛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,但微微顫抖的雙手被對方收入眼底。

「如果覺得我們兩個看起來沒幫助,只要妳金口一開,我們馬上就走。」湊崎紗夏繼續說道,「沒有我們,阿南不會有事,會有事的是妳。」

孫彩瑛眼神一震,「什麼意思?」

「說來話長。」湊崎紗夏起身,「可以先讓我們先看看阿南嗎?」

「不行,不能打擾……」孫彩瑛還沒說完,便被湊崎打斷,「小朋友,我們是來幫她的。」

孫彩瑛仍是坐在原位搖頭。

「能別拖時間了嗎,紗夏,我們都進來了,為什麼還要看這傢伙的臉色呢?」被晾在一邊的平井桃有些不耐煩。

「桃子,我們得證明是來幫忙的,不是來害人的。」湊崎紗夏看了她一眼,「妳總是這樣衝動,會壞事。」

「所以妳們真的不是來害她的嗎?」孫彩瑛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。

「我們是來幫忙的。」湊崎紗夏肯定的答道。

「妳們認識南?」孫彩瑛問。

「認識!認識很久了。」平井桃激動地揮著雙手,「我們是很好的朋友。」

孫彩瑛看著湊崎,再看平井,眼神中充滿迷茫。

在得到近一步回覆之前,兩人都不敢輕舉妄動。

「所以妳們知道南的身分?」孫彩瑛問。

兩人點頭。

「妳們知道她失憶嗎?」孫彩瑛又問。

兩人又點頭。

「妳們知道南為什麼生病嗎?」孫彩瑛問著,眼底閃過一絲怒意。

平井桃和湊崎紗夏交換過眼神,點點頭。

得到肯定的回應後,孫彩瑛起身,上前抬手就抓起湊崎紗夏的領子,「這算什麼?人都快沒了才來假裝雪中送炭是嗎?」

面對陌生人類的怒火,湊崎紗夏淡淡地看著她,同時示意同伴不必出手。

「對不起。」她開口,「如果不是阿南施放法術驅趕石像鬼,我們甚至連這點蛛絲馬跡都沒辦法捕捉到。」

「呵,說得真好,朋友。」孫彩瑛冷笑,「這要怎麼令人信服呢?」

「我該說的都說了。」湊崎任她收緊抓著領口的手,「還是我漏了什麼?」

「妳們到底是什麼人?」孫彩瑛大聲問道。

「阿彩,放手。」驀然,名井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。

對二人組百般不信任的傢伙,竟然在聽到「放手」的瞬間乖乖鬆開了湊崎紗夏的領子。

「南!」孫彩瑛拋下目瞪口呆的二人組,一蹦就到愛人身邊,「妳醒了。」

「我夢到一些以前的事情,就醒了,又聽到妳好像在跟誰說話。」名井南把身體的重量放到小年下身上,「這兩位是客人嗎?」

「嗯,她們說可以治好妳的病。」孫彩瑛把人扶到沙發上坐定,「南,小心點,她們很奇怪。」

「她們不是壞人,我昏迷的時候,總是夢見她們兩個在身邊。」名井南靠在年下肩膀上,說著,「很抱歉,沒幫上什麼忙。」

「妳不用道歉。」孫彩瑛說完,轉向二人組,「人妳們看到了,現在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?」

「用說的可能有點麻煩。」湊崎紗夏搔搔下巴,「不如妳們睡一覺吧,夢裡什麼都有。」

「妳……」孫彩瑛稍稍平息的怒氣又被揚起,但想到年上還靠在身上,只能狠狠瞪了湊崎一眼。

「阿彩,妳不想知道嗎?」名井南柔和的話音在耳邊響起,「如果可以。」

孫彩瑛順著年上的長髮,她的體溫有點高,說不定會像前幾周一樣,說著話就突然失去意識。

「南,要想想之後會發生什麼事。」雖然無數個夢魘令人輾轉難眠,但想到最壞的結果,孫彩瑛還是十分猶豫。

「如果噩夢是真的,」名井南閉上眼睛,「無論如何,我都不屬於這裡。」

孫彩瑛眉間微微一蹙。

如果噩夢是真的,名井南就是擁有黑色翅膀的天使。

如果噩夢是真的,黑色翅膀的天使手上沾了鮮血。

如果噩夢是真的,天使的翅膀曾經是白色的。

如果噩夢是真的,名井南曾經是天堂裡最美的天使。

「妳叫湊崎是嗎?」身邊人在靜逸的氣氛中再次陷入沉睡,孫彩瑛問了眉尾藏著一絲魅惑的女人。

「嗯,我叫湊崎紗夏。」湊崎困惑的眨眨眼。

「讓我看看阿南的過去吧。」孫彩瑛摟緊身邊人瘦弱的身軀。

湊崎紗夏笑了笑,一揮手,小傢伙面前的景致倏然改變,湛藍無雲的天際、高大堅實的石柱支撐著厚實的屋頂、和諧的氣氛充盈在這個界域裡,她意識到,這是過去的天堂。

一陣舒適的微風吹過,孫彩瑛順著風吹來的方向回頭,一名天使自遠處飄然落下,純淨潔白的翅膀、打理整齊的白色長袍,微捲的長髮隨風飄逸,精緻的美貌有如博物館的雕像被賦予了生命。

是名井南,是擁有白色翅膀的美麗天使名井南,是天堂頌歌裡父神的驕傲、美麗而強大的名井南。

孫彩瑛愣愣地看著她朝自己走來,略過身邊,再走向建築物內部的某個地方。

「他們看不到我!」小傢伙從一旁行動如常的天使們身上意識到這個事實,便追隨著名井南的腳步走進建築物內部。

穿過宏偉的大門,手持武器的天使在面前沿著寬闊的廊道一字排開,廊道的盡頭是一座階梯,名井南跪在階梯下,階梯頂端的王座上坐著一名表情嚴肅的中年男子,孫彩瑛在書上看過他,是統御天堂眾神的父神。

他們似乎在商量什麼事情,然而無論是面前的誰開口,傳到孫彩瑛耳朵裡都是像收音機訊號不良時的細微雜音,伴隨著若有似無的風聲。

她只能看到收著翅膀、低著頭的名井南不發一語的點頭,直到所有人都不再說話。

父神在靜止的沉默中皺起眉頭,開口。

名井南聽了,驀然起身,表情變得無助而絕望,彷彿遭人誤會,正在極力反駁。

父神離開王座,走下台階,周圍手持武器的天使立刻圍到台階前,將名井南隔在台階下。

「妳是我最優秀的孩子,即便如此,自己的清白也只有自己能證明。」父神沉穩充滿威嚴的聲音從雜音中浮出。

霎時間,日月轉換,時間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夜晚。

名井南獨自坐在天堂建築的一個平頂上,看著滿天明亮的星斗出神。

孫彩瑛當作人家看不到自己,大喇喇的走過去在旁邊一屁股坐下,順著她的視線望去,夜空的中央是銀河,和小時候在鄉下看到的不同,這裡的星光更亮、更清晰,甚至看得到恆星在不同溫度下燃燒的顏色。

「真美啊……」孫彩瑛不自覺發出這樣的感嘆,一轉頭,正好對上一雙映著星光的眸子。

雖然這樣近距離的對視不是第一次,但看著天使型態的名井南,那種歲月靜好的氛圍比凡人時更加濃厚。

孫彩瑛的雙頰瞬間染上一層紅色。

名井南盯著這裡好一會兒,眨眨眼,突然輕笑出聲,「怎麼臉紅了呢?」

孫彩瑛以為身後來了人,回頭卻只看到無聲的夜空和高低錯落有致的建築。

「看來之前沒跟妳打招呼讓妳誤會了呢。」名井南笑意盈盈的聲音傳來,「就是妳,臉紅的人類。」

「我……」孫彩瑛的腦袋打成一團死結,「我不是在看回憶嗎?」

「是,而且是我那兩個姊姊給妳看的。」名井南繼續望著面前的景色,「我能預知未來,所以之後妳和另一個『名井南』發生的一切,我都知道。」

孫彩瑛的嘴巴緩緩張開。

好不容易闔上之後,她開口,「連失憶的事都……」

話音未落,名井南回道,「知道。」

想到這節,孫彩瑛這段時間積著的委屈乍然浮上心頭,「父神說妳是最優秀的孩子,既然能預見,為什麼不去改變呢?」

「因為可預見的未來是不可改變的。」名井南抱緊曲起的雙腿,「就算之後會有不好的事情,也只能接受。」

「所以……」孫彩瑛想到噩夢中血腥的場景,正要出口的話語卡在嘴邊。

「之後的事情,記憶裡都會有。」名井南的神情有些憂傷,眼中卻盈滿希望,「不知道是不是變成凡人的關係,我看不到妳出現在回憶裡之後的未來。」

孫彩瑛別開眼,垂下頭。

「可預見的未來不能改變,相反的,也許看不見的未來並非如此。」名井南臉上漾起如冬日暖陽般的笑意,「命運有時候很奇妙,不是嗎?」

孫彩瑛疑惑的看著她。

「跟妳說太多的話,父神會不高興的。」名井南起身,「無論發生什麼事,請不要懷疑妳一直以來的決定。」

說完,她縱身一跳,美麗的雙翼舒展開來,飛向建築群未知的深處。

如果有湛藍的天空,那迎風翱翔的模樣,是不是也會令她刻骨銘心呢?

孫彩瑛這麼想道。

一念過去,場景再次轉換,映著夜色的屋頂變成猩紅滿目的宮殿,台階下死去的天使遺體堆積如山,而穿著黑衣、擁有黑色翅膀的名井南昂然立在前方,面前是渾身鮮血、跪倒在地的白翅膀名井南。

夢魘中手上沾滿血腥的身影,原來是名井南自己的雙眼見到的。

猖狂的笑聲在被玷汙的神殿中次次迴盪,彷彿父神最優秀的孩子,已經成為惡勢力的手下敗將。

孫彩瑛看著白色的名井南,潔白柔軟的羽翅被斷去翅尖,沾滿血汙與灰塵,鮮血從遍佈全身的傷口緩緩滲出,流過平滑的下顎線、流過纖細的手臂,最終匯聚在面前一汪小小的紅池塘裡。

但她還是堅定地笑著。

為什麼呢?面前是擊敗眾多天使,再將她重傷至此的敵人,沒有盟友、沒有援軍,身邊只有一個來自未來的虛影,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呢?

「妳在看我嗎?」白色名井南面向她的方向,溫柔一笑。

孫彩瑛開口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
她想伸手撫慰那遍體鱗傷的天使,身體卻如千斤重般難以移動。

她在沉默中比手畫腳,試著表達自己的意見。

我在看著妳、我想幫妳、可是我動不了;不管是勝是負,我會在這裡;無論妳是天使還是凡人,我都愛妳。

「我知道。」受傷的天使拋給她一個微笑,接著起身,面對吹來的微風,展開翅膀,「道別的時候到了,我黑色的朋友。」

白色的名井南一揮手,腳下鮮紅的池塘瞬間化成熊熊燃燒的火焰,順著血河蔓延到屍體堆上,被火焰碰觸的天使們,了無生機的軀體被重新賦予生命,身上的傷口迅速復原,僅僅片刻間,一個屍體堆化成了紀律森嚴的天使大軍。

「分散了這麼多力量,妳會死的!」黑色的名井南臉上浮現怒色。

「妳不是笑我怕死嗎?」白色名井南擦去額頭上滑下的血滴,「妳是惡魔盜取我的力量做出的分身,我如果心存私慾、貪生怕死,妳便不會消失,反過來說……」

金色的火舌吞噬著周圍所有的血液,燃燒著蟄伏在暗處的絕望,將不屬於天堂的一切全數貶回煉獄。

「我死了,就是清白的了。」名井南走到邪惡的分身面前,只抬手放到她肩膀上,沒有激烈的掙扎、沒有悽慘的呼喊,一個攪亂天堂平靜的敵人,化作一團不成形的黑霧落荒而逃。

身上因金色火吻消失的傷口,改不了名井南力竭將死的事實。

她倒在天使們的包圍之中,任殘餘的生命緩緩流逝。

「南!」平井桃和湊崎紗夏,原來在天堂的時候便總是慢一步。

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重見光明的宮殿,本該美麗優雅的天使,抱著死去的同伴,哭得像兩個孩子。

父神也在眾神的簇擁中姍姍來遲,總是不苟言笑的臉上滿是愧疚。

他的不信任害死了最優秀的孩子,而手足的離去,對平井桃和湊崎紗夏是莫大的打擊。

此時,躺在湊崎紗夏懷中的名井南突然吸了口氣,所有有關天使的特徵如風沙般褪去,已經靜止的胸口再次有了起伏。

眾人驚喜的看著這一切,父神的臉色卻十分凝重。

「她活下來了,這是好消息。」他開口,「但她不是天使了,這是壞消息。」

「我可以給她重回天堂的機會,但在她從輪迴中找回記憶之前,平井、湊崎,妳們要先找到她。」

衝著這句話,平井桃和湊崎紗夏開始了長達數百年的尋人之旅。

不就是找個人嗎?有什麼難的?

因為名井南並沒有立刻重生,而是沉睡近三百年,才開始凡人生活。

第一世,天真的兩位天使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找到人,失憶的名井南把她們當作長著翅膀的怪物,用盡畢生所學逃跑,在路過一處懸崖的時候失足摔落,第一世以此作結。

第二世,兩個傢伙學乖了,假裝成凡人慢慢進入她的生活,卻忘了天使不會變老,被當作妖怪漸漸疏遠,再也沒有接近的機會。

她們一次次嘗試,一次次失敗、重新來過,每一世的名井南個性都與還是天使時無異,但也一樣慢熟,常常有了告知真相或被接納的機會,可就是一疏忽、一眨眼,就從指縫間溜走了。

與此同時,由於名井南並未死亡,殘餘的邪惡力量沒有消失,而是藏在人間的某處悄悄萌芽茁壯,父神知道後,令人類在其蟄伏之所蓋了間教堂,雖是成功防止它在人間蔓延釀禍,卻也成為名井南返回天堂之路的一大障礙。

更糟的是,隨著時間過去,那點殘餘的力量長成惡魔,並且可以透過精神竊取凡人名井南的力量,使她每一世的壽命不斷縮短、輪迴的頻率增加,對平井桃和湊崎紗夏來說,要幫名井南找回記憶更加艱難。

幸好,這一世,名井南有孫彩瑛。

也幸好,這一世,名井南接納了素昧平生的兩個姊姊。

***

 

回憶的跑馬燈停息,孫彩瑛睜開眼睛。

映入眼簾是兩張驚恐帶慌張的表情,耳邊傳來可怕的抽氣聲,她警覺地轉頭。

名井南的頭枕著她的大腿,呼吸又短又急,雙手緊緊抓著胸口,彷彿有人用力捏緊她的心臟般。

「怎麼回事?」孫彩瑛質問兩人。

「沒時間了,我們得去聖伯多祿大殿一趟。」湊崎紗夏一邊說,一邊伸出右手食指,朝名井南緊握胸口的雙手輕輕一點,她急促的喘息才漸漸停歇,「桃,妳帶著孫小姐,路上再跟她解釋。」

說完,她把軟趴趴的名井南扛上肩膀,拉開陽台的落地窗,在昏暗的夜色中展翅飛向聖彼得大教堂。

孫彩瑛還來不及反應,已經被平井桃一個公主抱鎖在懷中,一眨眼,也在前往教堂的路上。

「湊崎在說什麼啊?」小傢伙還沒從回憶的餘波中回神。

「原本我們打算明天再帶她去的,那座鎮住惡魔的教堂。」平井桃臉色黑得像倒扣的鍋底,「取回記憶同時也會取回力量,屆時可以將惡魔徹底消滅,但我們沒想到今晚有月蝕。」

她側身閃過一個鐘樓,「邪教徒的儀式提早喚醒了惡魔,惡魔透過精神連結一直侵蝕南的意志,她才會這麼難受。」

「那我為什麼也要去?」孫彩瑛疑惑地問。

「妳……」平井桃看著前方,頓了頓,「妳可以防止最壞的事發生。」

孫彩瑛還想追問,平井桃翻身下降,輕輕落在一個聖壇邊。

「等紗夏準備好的時候,妳會直接被傳送到我們身邊,在這之前,有任何人來,都不要跟他們走,知道嗎?」平井桃一邊留意著身後,一邊說。

「好。」孫彩瑛心中很是不安,但還是答應了。

平井桃跑出幾步,又折回來,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十字架項鍊,掛在孫彩瑛脖子上,「這個是阿南以前用的,如果等等出了什麼意外,可以保護妳。」

說完,便頭也不回地奔向隱約透著燈光的聖伯多祿大殿。

四周恢復如平常一般靜謐無聲的夜晚,孫彩瑛緊緊抓著沒有溫度的項鍊,盯著大殿緊閉的門扉。

湊崎和名井南怎麼了?平井桃又去做什麼?

事情發生得太快,什麼疑問都沒有人解答。

好不容易抓住通往光明的蜘蛛絲,可是絲線上負載的期望過於沉重,搖搖欲墜。

聖壇距離教堂區的大門不遠,既然放手可以維繫一切希望,那現在放棄應該可以吧?

然而越是這樣想,名井南失去的記憶中,那一個個溫和的微笑、一張張面對困難自信而不屈服的面容,一個個在腦海中掠過,她就越是難以割捨這段風雨飄搖的情分。

「可預見的未來是不可改變的,也許看不見的未來並非如此。」

「無論發生什麼事,請不要懷疑妳一直以來的決定。」

「我知道,我愛妳。」

孫彩瑛看著靜靜佇立的聖壇,從來沒有過信仰的她,毅然跪在聖壇前,雙手合十,虔心祈求。

「父神啊,請保護阿南,終結一切苦難,享一生平安喜樂。」

「我可以什麼都不要,只要她幸福。」

禱告結束,孫彩瑛感覺手中的項鍊開始發熱,她低頭一看,項鍊發出一陣強光,她下意識放手、遮住雙眼,此時彷彿有人抓住她的手用力往後拉,正要反抗又被朝反方向扔出去,她抱著頭在冰冷的地面滾了幾圈,等停下來之後,才小心翼翼的爬起來觀察四周。

「喔,比想像中快呢。」孫彩瑛聞聲抬頭,平井桃扛著一支長矛坐在牆面凸出的基座上。

「現在來也好。」湊崎紗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,「再晚一點,妳可能會被邪教徒抓去當人質威脅我們。」

孫彩瑛回頭,發現這裡已經不是剛才的小聖壇,而是一處類似教堂內部的空間。

名井南躺在中央的祭壇上,動也不動,蒼白的膚色幾乎與大理石材融為一體。

湊崎紗夏隔著祭壇站在小傢伙對面,身後的彩繪玻璃透著詭異的微光。

孫彩瑛爬起的另一側是向下的階梯,階梯下,失去意識的邪教徒東倒西歪躺了一地。

「不用擔心,我只是讓他們睡一下。」平井桃的視線一直在名井南身上,「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……」

平井桃說著噤了聲,換來兩雙疑惑的目光。

「南?」擊倒一眾邪教徒的戰神莫發出了違和的輕聲細語。

原來,名井南已經睜開眼睛,面向湊崎紗夏,緩緩地,撐起身體。

「南?」湊崎上前伸手要扶起心繫已久的妹妹,沒注意到空間內異樣的能量流動,和面前人身後緩緩展開的黑色羽翅。

在另一邊的孫彩瑛突然大喊,「湊崎!退開!」

湊崎紗夏沒反應過來,眼睜睜看著熟悉的夥伴召喚出武器襲向自己的要害。

平井桃一閃身隔在她和名井南中間,用背部接下可能致命的一擊,翻身拉開距離,才忍痛把湊崎放下。

「桃……?」看著夥伴背上皮開肉綻的傷口,湊崎紗夏再看向妹妹,才明白為什麼孫彩瑛會什麼會出聲警告。

黑色的翅膀,蔑視一切的眼神,手上的黑色長矛散發著令人畏懼的能量,昔日閃耀著星芒的瞳孔染上了嗜血的赤色。

就算破壞了召喚儀式,她們還是遲了。

「啊,我親愛的姊姊們啊……」名井南活動著頸部關節,「多謝妳們總是慢一步呢。」

「那又怎樣?」平井桃起身,無視背上傳來的劇烈疼痛,「早一步就是帶妳回去團聚,晚一步讓妳接受制裁罷了。」

「好大的口氣。」名井南撩起瀏海,「那得看妳有沒有這個能耐。」

平井桃二話不說,伸手召出長矛、發動攻擊;名井南稍稍側身避開,踏步繞到背後刺出一擊;平井桃轉身,徒手推開刺來的武器,另一手持矛刺向對方的頸部;名井南笑著輕鬆閃過,抓住對方的長矛,飛起一腳踢向臉部;平井桃抬手架開,同時右手一個旋轉讓對方鬆手,接一個迴身之後向頸部送出一記虛攻,名井南向左閃的同時,她便收招刺向左肩關節。

「招招往死裡出呢,平井桃,」名井南後跳一小步化解可能見血的危機。

「妳也不惶多讓啊。」平井桃留心著她移動的方向,如果這樣僵持下去,自己只會越來越不好施展手腳。

名井南笑了笑,「妳不會還要敵人告訴妳有多劣勢吧?」

「反正不是妳說了算。」平井桃重新擺開架式。

名井南瞟了湊崎紗夏的方向一眼,卻冷不防向孫彩瑛發動襲擊,平井桃在黑色長矛刺到人類前的最後一吋將它揮開,在她勘勘穩住重心時,名井南已經飛向湊崎紗夏的方向,平井桃剛閃身到同伴身邊,名井南的長矛已經瞄準手無寸鐵的人類,持矛的手卻定在空中未出手。

平井桃繃緊神經,拿不準對方下一步的行動,只能先就地觀望。

半晌,名井南轉換目標,再度朝平井桃發動攻擊,平井桃站在湊崎紗夏身前接招,一步都不願意挪開。

「怎麼,比起人類,妳更在意這個沒用的天使是嗎?」名井南調侃道。

「妳忘了紗夏為什麼不擅長戰鬥了?」平井桃聽著十分不悅,「倒是妳,剛剛長矛出手的話就少一個敵人了。」

名井南一笑,一個後跳就落在孫彩瑛身側;平井桃飛身趕過去,抬手就是一矛刺向對方的右手;名井南微微一笑,伸手把孫彩瑛拉過來,這樣長矛就是向著腦袋去;平井桃這一招出的猛,眼看就要把人類腦袋戳個洞,她勉強把矛尖轉向一邊的石柱、放手,長矛順著施力方向飛出去,落在石柱邊的地上。

名井南把孫彩瑛推倒在地,舉起長矛攻向平井桃;平井桃看了眼湊崎紗夏的方向,就這一閃神,名井南倏然變招,長矛一橫、欺進對方近身範圍、一轉身,矛桿擊中平井桃的腹部;沒有武器的天使對這招毫無防備,身體被擊飛之後撞在湊崎紗夏旁邊的石牆上,再摔落地面。

「名井南!」湊崎紗夏起身,怒目而視,「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桃子!」

「妳覺得我會在乎那些假惺惺的姊妹情嗎?」名井南拍動翅膀,在湊崎紗夏面前落地,「看看妳們所謂的『戰神』,情感是弱者才有的東西。」

「說得妳好像無所不能一樣,」平井桃已經起身,撿起落在一邊的武器,「要結束還早得很。」

名井南回頭,一笑,「奉陪到底。」

兩名天使一黑一白,互相朝著對方奔去,平井桃掌握了對方的攻擊節奏,攻防進退之間更加果斷,不僅令對方無法分神偷襲,也有幾次將名井南逼向牆邊的角落。

然而深知,是對方內心有了些變化,攻擊一樣精準、難纏,卻多了幾分猶豫。

她不知道這樣的異樣從何而來,只是單純覺得事態不要往壞的方向發展,她,或是湊崎紗夏,總有辦法可以解決現在的困境。

平井桃沉浸在戰鬥中,沒意識到周遭的能量流動再次改變,陌生的壓迫感正在消退,一股熟悉的力量正在未知的角落悄悄萌芽。

長矛撞擊的聲響過後,兩人默契的分開,名井南的雙眸仍然閃著紅光,眼神警戒中帶著一絲絲困惑。

「南?」湊崎紗夏出聲。相較酣戰中的同伴,她更清晰的感覺到那種難以言狀的變化。

名井南沒有回應,緊握著武器的雙手微微似乎在抗拒著什麼。

「怎麼了,不是奉陪到底嗎?」平井桃額角滲出的細汗滑過臉頰,緊繃著的神經有如拉滿的弓弦。

名井南垂下雙眸,嘴裡輕輕吐出兩個字,「不要。」

平井桃示意湊崎紗夏護著孫彩瑛,自己走到邪惡的天使面前,手上的長矛搭在對方頸部。

她不知道要怎麼對付這種狀況,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限制行動。

殺死天使只有一種方法,就是用天堂的武器造成致命傷,魔化的天使同理。

現在平井桃心裡是這麼想的,但同時,她仍在猶豫名井南得到救贖的可能性。

空氣中能量的變化持續著,微弱的波動拍打著兩名天使敏感的神經。

她回來了,近在咫尺,然而困著她的泥淖在沒有人知道的彼方。

此刻的湊崎紗夏和平井桃很無助,甚至比當年名井南在懷中力竭而死更有過之。

長矛落地的聲響在寂靜的教堂裡迴盪,在魔化邊緣的天使抬頭,露出一雙美麗的黑色眼眸,殘留的紅色光點依然閃爍著。

「桃,給我個痛快好嗎?」名井南開口,嗓音是三人都熟悉的語調。

「南?」平井桃喊了伙伴的名字,但長矛仍是抵著對方的頸部沒有鬆開。

「我暫時壓制住它的意識了,但沒辦法持續太久。」名井南虛弱的笑了笑,「這次殺了我,就真的結束了。」

「妳……妳到底在說什麼?」平井桃臉上滿是詫異與懷疑。

名井南催動法力,將掉落的長矛召回手中,黑色的長矛化作金色的火焰爬滿她的雙手,爬滿火焰的雙手緩緩撫上平井桃的長矛,火焰隨之蔓延到整個矛尖,本來壓迫著頸部的矛尖則被移到了心口,只消一使力,就可以將目標穿個透心涼。

「快,時間不多了。」名井南說著,身上逸散出的金色火焰正在減弱。

平井桃拿不定主意,想抽開長矛,但被那雙手死死抓著;想一了百了,又覺得一定有更好的辦法。

她和湊崎紗夏都一樣,雖然數百年的折磨已經到了尾聲,可重逢的時光過於短暫,無法洗去過於濃厚的牽絆之情。

「快啊!」名井南吼道。

此時,一條人影從湊崎紗夏身邊掠過,在平井桃身前停下,抓住長矛,直直刺入愛人的胸口,直到完全貫穿才停止。

「孫彩瑛妳幹什麼!」平井桃回過神來,看著抓著矛桿泣不成聲的小傢伙。

「還得是妳,」名井南笑著鬆手,癱在面前人的肩頭,「姊姊她們捨不得我,不會動手的。」

「對不起……」孫彩瑛顫抖著扶住年上的上身,輕輕的讓她靠坐在牆腳,「真的對不起……」

金色的火焰隨著血液的湧出而增強,空中一聲淒厲的尖叫劃過,一團黑影掙扎著離開名井南的身體,被熾烈的金色火舌團團包圍、吞噬,最終化為灰燼,與金色的火焰一同消逝在空中。

火勢漸漸平息,燃燒的殘火爬上平井桃受傷的背部,鮮血淋漓的傷口緩緩癒合,恢復成光滑緊緻的皮膚。

月蝕已經結束,明亮的月光透過乾淨的玻璃灑進室內,照在名井南身上,黑色的羽翅和長袍隨著光線的移動,變回純粹的白,只是胸口綻開的血花破壞了原本應有的無瑕。

「孫小姐,對不起。」平井桃跪倒在孫彩瑛身後,「我們沒能把南救回來。」

「這不是妳們的錯。」孫彩瑛低著頭,濃重的悲傷盤踞在心底,離別來的太突然,她幾乎沒有任何準備。

她看過名井南的回憶,知道三人情同手足。

她知道湊崎和平井經歷數百年的磨難,最終換來這樣的結果,心裡一定比自己更不好受。

這時候最需要的是安慰,而不是發洩情緒的苛責。

「我應該……沒做什麼壞事吧?」名井南睜眼、抬手,拭去小年下臉上的眼淚。

孫彩瑛搖搖頭,積在眼眶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般滴滴落下。

「所以,不要說對不起。」名井南掛上溫柔的微笑,「我終於從輪迴解脫了,這是值得慶祝的事情。」

「是。」孫彩瑛應了一聲,沒再接話。

「桃,紗夏。」名井南喊了二人組的名字。

平井桃頂著一張喪氣的臉轉過身,湊崎紗夏則是用哭腔應聲。

「該說對不起的是我,」名井南閉上眼睛,「妳們已經盡力了。」

「妳也不要說對不起……」湊崎紗夏像個孩子般胡亂抹著臉上的鼻涕眼淚,「是我……是我和桃子每次都慢一步。」

「但慢一步……從來都不是妳們所願。」名井南說著,咳了兩聲,「與其傷心重逢的時光短暫,我很高興,可以找回記憶,可以不用繼續陷在輪迴裡。」

她揚起嘴角,「還有,這最後一刻,有妳們在身邊,很幸福。」

孫彩瑛緊緊握著她的手,因為說什麼都沒辦法留住眼前的人,她選擇沉默以對。

平井桃低著頭,把悲傷收在無光的陰影之下,她不希望妹妹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。

湊崎紗夏雙手遮著臉,淚水從指縫間汨汨流出,對她來說,一次的生離死別便已傾盡所有的時光走出陰霾,如果再有,她便無可奈何了。

窗外的夜空中,一片烏雲遮住了月光,也讓教堂進入短暫的黑暗。

等月光再次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時候,孫彩瑛懷中的人雖然還掛著微笑,但已經沒了呼吸。

她走了,走得很平和、很安詳。

平井桃拔起插在胸口的長矛,湊崎紗夏一揮手,猙獰的傷口被幻象取代,只剩綻開的血花述說著方才的一場惡戰。

孫彩瑛把她抱到祭台上平放好,低頭看見曾經屬於名井南的十字架項鍊,想了想,還是取下擺到原本的主人胸口。

平井桃用一邊的聖水洗去長矛上的汙穢,在走到祭台前,面對父神的神像,拄著長矛單膝跪下,身後湊崎紗夏和孫彩瑛也加入這小小悼念儀式的行列。

沒有神父、沒有禱詞,沒有送葬的隊伍;只有悲傷的天使、悲傷的人類,和藏著啜泣聲的沉默。

「如果還有來世,我們再做情人。」孫彩瑛在內心想道。

***

 

「今天的課先到這裡,作品請大家下禮拜的專科課程一定要帶來,電子檔或實體都可以,只要能表達設計的內容與創意……」

一天的課程結束,回歸大學生身份的孫彩瑛收好東西,跟著同學們步出教室。

她在建築學院大樓的階梯前與人流分開,在樓層另一側一處少有人煙的灌木叢裡翻出藏好的腳踏車,一邊踩著踏板,一邊吹著口哨,返回住所。

三個月了,每天的日昇日落如常,似乎記得那個悲傷夜晚的,沒有第五個人。

孫彩瑛把腳踏車牽進公寓地下室鎖好,爬上三層樓的階梯,打開房門。

公寓裡也沒有變化,整齊的擺設、一塵不染的地板,和只用來煮泡麵、加熱食物所以清潔溜溜的廚房。

孫彩瑛打開冰箱拿出兩顆甜椒,裝盆水丟進去泡著、再把昨天吃剩的漢堡肉拿去微波。

趁著微波爐加熱的時間,她把背包放回房裡,換好家居服,正要回廚房處理甜椒的時候,房間對面緊閉的房門打開了。

房門後單薄的身影有著一頭過肩長髮,重拾光彩的雙眸還帶著淡淡的睡意,有如上天賦予的精緻面容帶著一絲消瘦的陰影。

「阿彩?」雖然甫自昏迷中清醒的嗓音有些低啞,但這一聲,孫彩瑛等了三個月。

小傢伙的眼眶紅了。

「妳一直在等我?」

小傢伙點頭。

那人張開一雙臂膀等著她。

孫彩瑛沒有擁抱她,反而捧起那張精緻的臉龐,就著柔軟蒼白的唇瓣印下深深一吻。

那人張開的手環住小年下的肩頭,曾經的生離死別讓她對於對方的給予不再抗拒,而是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每分每秒。

「餓嗎?」鬆開對方的嘴唇時,孫彩瑛沒有鬆手,懷中的軀體過於單薄,只怕一放手就會轟然倒下。

「餓。」年上低頭靠著她的肩窩,「但是可以等妳做飯。」

「那妳先坐一下,馬上好。」孫彩瑛抱著這個會動的大娃娃放到沙發上,才轉身去廚房。

名井南躺在看得到廚房的位置,側身望著小年下忙碌的身影。

窗外淅瀝瀝下起雨來,雨水拍打著玻璃和窗架,清脆的聲響有如午後的搖籃曲,濃厚的睡意攀上放鬆的神經,眼前的事物逐漸模糊,耳邊響起恍惚是來自天堂的旋律,她不知不覺閉上眼睛,進入夢鄉。

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鍊滑落到身體一側,在柔和的燈光下,映著溫潤的微光。

「如果出了什麼意外,它會保護妳。」

如果說前次的死亡是註定的命運使然,那麼這次的重生,便是父神因愧疚降下的救贖。

三個月前,她瀕死彌留之際見到了父神,這位俯視眾生的神祇難得露出溫和的一面,像是在等待漂泊的孩子回家的慈父。

「如果當初相信神殿的屠殺是他人所為,妳便不會在難以脫身的無盡輪迴中受苦受難了。」

「父親欠妳一次,終於到了償還的時候。」

「就算妳現在不是天使,也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孩子。」

父神在十字架項鍊裡注入能量,就是這些能量,在大殿聚集的邪教徒被擊倒後,把孫彩瑛傳到大殿的祭壇前;也是這些能量,讓名井南只是陷入長久的沉睡,而非與牽掛的人們生死永隔;更是這些能量,儲存著她的神力,等待主人返回天堂的時刻到來。

「南?」

名井南睜眼,小傢伙蹲在沙發邊,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擔心。

「我只是睡著了。」她拍拍小貓那頭蓬鬆的短髮,坐起身。

她知道對方的憂心,上一次說這句話的結果,換作是誰都會留下陰影。

更不是誰都有這個運氣,蒙父神眷顧。

「妳還病著,父神說的。」孫彩瑛嘟嘴。

名井南無法反駁,嘆了口氣,拍拍身邊的空位,「來。」

孫彩瑛往那個位子坐下,指著茶几上的一碗粥,「飯做好了。」

「妳要看著我吃?」年上的雙眼笑成兩條細線,「這樣我吃不下。」

孫彩瑛鼓著腮幫子轉過身去,「那我不看。」

名井南自顧自吃起來,也許是長久的沉睡帶來飢餓,她很快就解決了手上的食物。

孫彩瑛聽到空碗放回茶几上的聲音,才轉回來,「吃飽了?」

「吃飽了。」名井南正在用紙巾抹嘴,「我的阿彩手藝怎麼這麼好呢?」

「才沒有。」孫彩瑛扠著手。

名井南正要起身拿碗去水槽,孫彩瑛按住她,換自己拿過去。

「阿彩~我會變成豬的!」年上在身後發出不滿的撒嬌。

「變成豬我也喜歡。」孫彩瑛走回來,在茶几邊停下腳步,眼神有些暗淡,「只要是在我身邊都好。」

「我會的。」低沉柔和的嗓音靠近她的耳邊,加上緩緩回溫的懷抱,

孫彩瑛回以有力的擁抱,「妳什麼時候回去?」

沉默在兩人交疊的剪影中漫開,半晌,名井南口齒不清的問了一聲,「回去哪裡?」

「天堂啊。」小傢伙眨眨眼睛表示困惑。

名井南鬆手,「如果我說了接下來的打算,妳會不會怨我?」

「妳要回去了嗎?」孫彩瑛的眼中瞬間就有了淚光。

名井南搖搖頭,抬手撫上小貓軟呼呼的臉頰,「阿彩這麼捨不得,我又怎麼忍心拋下妳呢?」

她不是蓄意要賣關子,只是小貓那個既是似懂非懂也是死憋著眼淚不敢哭出來的表情,實在太可愛了。

「不走了?」孫彩瑛夾著哭腔問。

「說起來,我也很傻。」名井南再次將小傢伙攬入懷中,「我用神力換來與妳生活的一生一世,如果沒有妳,這幾十年該如何是好?」

讓孫彩瑛哭出來的,反而是年上這句平靜沒有起伏的解釋,「我不值得……」

「妳可能不明白離開輪迴對我來說多重要,」名井南回想起數百年來在凡間遊蕩的歲月,笑容中混進一絲苦澀,「相比付出一生相伴,這沒什麼。」

孫彩瑛抬頭看著她,雖然歷經數世輪迴、兩次生死,她的表情永遠是歲月靜好,眼神也總是那樣溫和而堅毅。

看著那張臉,再怎麼波濤洶湧的心境都會歸於風平浪靜。

「南,」她終於將魂牽夢縈的名字說出口,「陪我一輩子,好嗎?」

「當然好,我的阿彩。」名井南一笑嫣然。

END.

********小狂碎念********

時隔一個半月我又來了哈哈哈,投票的那篇紗瑜會繼續填的

自由之風為數不多的校園文要來囉~

至於這篇文嘛……純粹是MISAMO預告中毒的產物,寫著寫著就把自己寫EMO了

在情緒起伏的情節真的下了不少心力,希望大家喜歡

你的一則瀏覽、一則留言都是我繼續填坑的動力

各位後記見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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