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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 將行 

起初的幾天,名井南什麼都沒教,只是拉著阿彩一起打坐,一坐就是一上午,中午讓她去找朴志效和隔壁的大嬸學洗菜燒飯,下午也就和她說說簡單的妖魔知識。 

阿彩一開始對於那些陌生的世界很是好奇,但名井南開始一再提醒她世事險惡的時候,她顯得有些厭倦。 

名井南倒不是個鑽牛角尖的教導者,看到阿彩有精神渙散的跡象,便會拉著她去庭院認識朴志效親手種的藥草和作物,順便介紹一些村裡常見的動物。 

「原來驅魔師要學的東西這麼多啊……」某日就寢前,阿彩同名井南說道。 

「未必。」名井南摸索著整理床鋪,「因為我不屬於任何門派,雲遊四海沒有人相伴,如果不了解這些,很容易就曝屍荒野。」 

「所以我也要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嗎?」˙阿彩問道。 

「妳?」名井南頓了頓,「有那樣的覺悟是最好,但我會盡力不讓這種事發生的。」 

「這樣的話……我是不是拖累名井小姐了?」阿彩問。 

「都還沒開始,何來拖累?」名井南微微一笑,「阿彩,妳有想保護的人嗎?」 

阿彩愣了愣,支吾道,「我……從來都是別人保護我……」 

「這就算是一種好壞的區別吧,」名井南閉上雙眼,回想著過往人生的每一幕,「雖說想要保護的人會成為妳的軟肋,但相對地,妳也會因此激發未知的力量。」 

說完,她搖搖頭,呢喃道,「跟妳說這個好像有點早。」 

「名井小姐太看得起我了。」阿彩不好意思地搔搔頭,「我……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。」 

「沒有人天生就會驅魔。」名井南說,「人類在這世間唯一的真理,不過是活完短暫的一生罷了,可這求生之道,因人而異。」 

「因人而異?」阿彩表示不解。 

「那我先問妳,人要怎麼活著呢?」名井南反問。 

「活著……吃飯喝水!」阿彩答道。 

「如果沒有食物、也沒有水呢?」名井南問。 

「找。」阿彩簡單答道。 

「是的,這就是為什麼有水源、有食物、或是土地適合種植作物的地方,會有更多的人居住。反之……」名井南說道,「萬一人住到貧瘠的地方,又沒有遷移的空間,要怎麼辦呢?」 

「去……去搶?」阿彩答得遲疑。 

「所以人類之間才會有偷拐搶騙之類的事件發生,人與人之間因此產生不合,這不合隨著時間擴大,會慢慢變成仇怨,最後變成國與國之間的戰爭。」名井南說道,「戰爭會造成大量的平民傷亡,此時人類身上的靈魂會變弱,甚至離開軀體,妖魔就以此為食而日漸壯大。」 

「壯大後的妖魔會繼續尋找可供食用的魂魄,魂魄不夠的時候,就會殺害無辜的人類以取得食糧。」名井南續道,「那就是驅魔師為何要存在了。」 

阿彩點點頭,「一切都是為了生存啊。」 

「可能人類和妖魔抗爭久了,很多人都已經忘記妖魔是如何產生的了。」名井南嘆了口氣,「這亂世如果沒有結束的一天,妖魔就有充足的食糧生存繁衍,驅魔師的使命也不可能走到盡頭。」 

「這樣驅魔師有飯吃,不是正好嗎?」阿彩問。 

名井南聽著少女純真無邪的語氣,抬手摸摸她的頭,「驅魔師雖然身負驅魔的重責大任,實則與妖魔是同生死、共存亡的關係。當太平盛世再臨,妖魔的數量會慢慢減少,驅魔師也不必存在人民身邊……」 

她露出一個苦笑,「驅魔師的存在代表亂世,驅魔師的消失代表人類不再為妖魔所苦,不應該是這樣嗎?」 

阿彩聽了這番話,沉默不語。 

該說,名井南驅魔師的形象與她的想像不同。 

她對村外的一切都是從其他村民口中得知,手無寸鐵的人就會被妖魔吃掉、驅魔師除了會驅魔外沒有任何優點,還有,外面的世界凶險無比,待在村莊裡是最安全的。 

細細一想,就算村民們所言是錯的,也不是有心為之,只是因為所有人都是在這小小的村莊裡出生、成長而後死亡,很少有人會帶來其他地方的消息。 

名井南如果沒受傷,應該也是驅完魔就離開了,和那些在村子裡短暫停留的過客一樣,成為漸漸被淡忘的記憶。 

「為什麼是我?」阿彩開口,擊碎橫擋在兩人之間的靜默,「我想……名井小姐此生閱人無數,為什麼偏偏選我陪妳踏上旅程呢?」 

「我看不到妳。」名井南回道,「人再善良,多少都會因為情緒的波動而產生惡意。妳……是我失去視覺以來唯一真正看不到的人。」 

「如果是這樣……」阿彩緊握雙手,「名井小姐,我不能保證之後不會產生惡意,所以……」 

「這不是我要妳隨行的唯一原因,其他的理由,就請妳慢慢體會了。」名井南賣個關子,微微一笑,「不要覺得自卑,也不要把自己當拖油瓶,自然會慢慢變成厲害的人。」 

柔和的微笑配上溫暖的話語,有那麼一瞬間,阿彩發現自己有些走神。 

自懂事以來,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,心裡突突亂跳,像是緊張和害羞同時住進那涉世未深的思想中。 

「這到底是什麼?」阿彩在心中問著自己。 

「阿彩?」名井南喚了她一聲。 

「啊……啊是!」阿彩莫名對這聲呼喚感到手足無措。 

「時間不早了,接下來幾天還要教妳認字呢。」雖是不太理解對方為何如此慌亂,名井南還是把該說的話說完。 

「那……我先去睡了。」阿彩說完,連忙起身離去,還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跤。 

 

*** 

從阿彩開始認字之後,她才發覺名井南確實是個嚴師。 

「『添飯』,不是『天飯』。」 

「『畫蛇天足』又是什麼?蛇會飛嗎?」 

「虧妳是務過濃的人,『稻粱菽麥黍稷』六個字沒一個寫對的,再去罰寫兩張紙來,字寫得比拇指頭大就重寫吧。」 

比起被說得一無是處,阿彩更想知道的是,名井南如何在看不到字的情況下知道自己寫錯寫對、還有罰寫偷懶的。 

有空就來陪妹妹的朴志效只敢趴在窗台上偷看,怕名井南一個不快就把注滿墨汁的硯台丟到她臉上。 

即便如此,阿彩沒有一句怨言,仍是廢寢忘食的學著。 

某日,朴志效趁著名井南外出,買了些小點給阿彩,算是慰勞她十天半月以來的辛苦。 

「很辛苦吧?名井小姐總算給妳放假了。」朴志效一邊倒茶,一邊問。 

「辛苦歸辛苦,但能像這樣學習,有些人還不一定有機會吧?」阿彩說。 

「妳能這麼想最好了,我還擔心妳會因此不想離開村子呢。」朴志效撐著一邊臉頰,看著妹妹拿起一小塊鬆糕放進嘴裡。 

「我確實會這樣想,」阿彩說,「但想到外面的世界,我又忍不住想學下去了。」 

「名井小姐也很努力呢。」朴志效看向房門外,明亮的眼神轉為溫柔,「明明身體還需要休養,卻幫妳看功課看到三更以後才睡,也會來找我,問怎麼教妳,會比較容易聽進去。」 

「與其是履行當初的承諾,不如說……」朴志效垂眸,「她好像真的想教妳什麼。」 

阿彩聞言,心裡跳了一下。 

「我也這樣覺得,只是不敢妄自猜想。」她啜了口茶,說道。 

「如果這就是她的心意,我倒放心讓她帶妳出去了。」朴志效淡淡鬆了口氣,「畢竟我以前也不把驅魔師當好人。」 

「以前來村裡的驅魔師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嗎?」阿彩好奇的問。 

「多著呢。」朴志效回憶著從前,「敲竹槓、騙吃騙喝,村民們為了短暫的安穩,只能忍氣吞聲。名井小姐嘛……雖然不清楚為人如何,但就這幾天相處來看,至少本性不壞。」 

「聽說她不屬於任何門派,是嗎?」說到此處,朴志效問道。 

「嗯,她親口說的。」阿彩答道。 

「所以……她一直都是一個人旅行,甚至一個人面對那些妖魔。」朴志效很是同情那人的遭遇,「這樣的人,那怕是自私一點、為些小惡,都情有可原,對比那些人……真是高下立判。」 

「所以才會希望有人當她的眼睛吧……」阿彩輕聲說道。 

「不知道寂寞的日子,她過了多久。」朴志效看著面前可口的點心,暗自想著。 

一會兒,前院傳來手杖敲地的「篤篤」聲,名井南回來了,沒拿手杖的手上提著一個小包。 

阿彩立刻起身,跑到盲眼的女人身邊,說道,「我帶妳進去吧。」 

「不必,這房子不大,我已經知道怎麼回房了。」名井南婉言謝過,同時把小包塞到阿彩手中,「朴小姐應該很需要這個。」 

朴志效這時也從房裡出來,阿彩順勢把小包遞給她,「姊姊,這是名井小姐要給妳的。」 

朴志效接過來,見是個布包,便湊近聞一聞,接著,用詫異的眼神看向盲眼女人,「這……妳從哪裡拿來的?」 

「咦?」名井南嘴角微揚,「這個對妳來說好像十分稀有呢?」 

「也許名井小姐在外地經常看到覺得司空見慣,但村子方圓一日內能騎馬到達的地方,都沒有適合這東西生長的土壤……」朴志效追問,「到底是哪裡來的?」 

「我在外地有個賣藥草的朋友,」名井南微笑,「前幾天託人和她買了一些,想到這裡環境不適合生長,之後帶著也不一定用得到,就當作是朴小姐願意讓我帶阿彩上路的謝禮吧。」 

朴志效這才放下疑心,打開布包,一股屬於藥草獨特的香味在三人之間慢慢散開。 

「這確實是瀛仙草,而且是上品。」她細細檢查過藥草質量,說道,「這個量搗碎做成藥汁存起來,村裡一整年都不必擔心時疫了。名井小姐,朴某先替村裡人在此謝過。」 

「沒什麼,若不是朴小姐出手相救,在下左手早廢了。」名井南頷首,「禮尚往來,互惠互利,是我名井南堅持不變的原則之一。」 

朴志效收起布包,塞進懷裡,「那我就收下了。」說著,回首道,「阿彩,妳先領名井小姐回房,完了來幫忙弄晚餐。」 

「啊,好。」阿彩應聲。 

「朴小姐,在下還有一事相告。」名井南朗聲道。 

朴志效走向廚房的腳步一頓,「妳說。」 

「七天後在下便會啟程離開,不知道在下給阿彩上的課,朴小姐還滿意嗎?」名井南說道。 

朴志效收腳佇立在原地,不語。 

半晌,她開口,「妳已經證明自己是會好好照顧阿彩的人了,如果想提早離開,請便吧。還有……」一股殺氣在她身後漫開,「如果在妳能力範圍內讓她有個三長兩短,我變成厲鬼也要妳下地獄陪葬。」 

「真是可怕的威脅呢,」名井南面對異樣的氣氛,還是維持一貫友善的微笑,「在下會收進心裡好好保存的。」 

朴志效「哼」了一聲,頭也不回地走進廚房。 

「抱歉,姊姊她有點傲嬌。」阿彩見朴志效這反應,覺得對名井南有些不好意思。 

「這不是傲嬌,是捨不得妳離開。」名井南環顧四周的黑暗,最後面向傳出水流聲的方位,「但同時,她也很希望妳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」 

「我也捨不得,」阿彩低下頭,「家父家母早亡,我從記事起就在這間屋子裡生活。六年前,妖魔襲擊村子,姊姊的父母被妖魔重傷,本來還有救,可村子地處偏遠,一時找不到所需的藥材,姊姊她拼命騎馬到省城拿藥回來,本來要三五天的路程只花了一天一夜,還是趕不上見她父母最後一面……」 

「這是姊姊心裡一直放不下的疙瘩,雖然她在我面前都是那樣開開心心的,但有時候夜裡經過她房間,會聽到她蒙在被窩裡哭。即使雙親的亡故她沒有責任,她還是堅持精進自己的醫術,有什麼疑難雜症,她會翻一整晚的醫書直到有法可解;有需要的名貴藥材,她也不惜下重本去買。」阿彩抬頭,與名井南無神的雙眼相對,「名井小姐,妳說我會捨得跟這樣的姊姊分離嗎?」 

「換作是我也捨不得。」名井南垂眸,「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使命,我是驅除有害的妖魔,朴小姐是懸壺濟世,而妳……是眼睛。」 

說著,名井南用下巴指了指廚房的方向。 

阿彩順著對方視線的方向望去,心裡了然,便說道,「不只是名井小姐的眼睛,也是替姊姊去看村外的眼睛啊……」 

「我沒錯看妳,阿彩。」名井南摸摸少女的頭表示讚賞,接著說道,「快去打下手吧,朴小姐該等不及了。」 

「啊,好。」阿彩一跳就往廚房去了。 

名井南回身,輕聲一笑,敲著手杖緩步回房。 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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