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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*第九章 雪霽

等待的時間總是煎熬的,周子瑜包了兩層毛毯,一會兒盯著洞中搖曳的火光出神,一會兒又起身裡裡外外的走,想閉眼小休,一闔眼又看到那個在風雪中踽踽前行的身影。

她撒開四肢,以大字形躺在榻上,無視雙手觸到從地面傳來的涼意。

興許是心情稍稍得到放鬆,周子瑜盯著烏漆抹黑的洞頂,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,直到洞口傳來拖行物品的聲響。

睡意一下給驚得一點不剩,她毯子都沒披上身就跑到洞口。

外頭天色稍暗了些,黑獒拖著幾大捆柴進來,擱在一邊,先抖抖身上的雪,才趴到火堆邊小歇。

周子瑜沒說話,逕自把新柴搬到火邊烘乾,接著開始打理吃食。

黑獒趴著不動,就一對眼珠子跟著眼前的人忙進忙出。

烤肉和肉湯的香味沒能阻止牠沉重的睡意,周子瑜處理好晚飯的時候,只聽見牠熟睡時獨有的呼吸聲。

周子瑜百無聊賴地啃著雉雞腿,黑獒是真累了,早飯沒吃就往那麼大的風雪裡鑽,是鐵打的身軀也會垮的。

黑獒裡頭還裝著一個瘦弱的女人。

好想問問她對於自己的人身是個弱女子有什麼看法呢。

思索之間,黑獒動動身子,又變回女人模樣。

周子瑜主動摸了條毛毯讓她披上,女人恍了會兒神,才望著爐架上的食物吞吞口水。

「那些都是妳的。」周子瑜盛碗熱湯遞到她面前。

女人抬手,明明是未受傷的那只手,那手掌卻依然在空中顫個不止。

周子瑜看了,一手幫著把碗穩穩的扶住,一手把碗放到她手裡,「很累吧?東西都拿不穩了。」

女人眼裡閃過千萬個不願意,手上卻還是由著人家。

喝過湯之後,疲勞感稍稍退了些,她一邊吃著肉,一邊讓周子瑜檢查右肩上的傷口。

是幾天前與狼群惡戰時落下的抓傷和咬傷,因為拖得久,邊緣化了些膿血,萬幸女人底子好,還能變成狗子四處折騰。

因為大雪封山,別說身上沒傷藥,連能應急的草藥都尋不著,周子瑜只是用放涼的開水洗過患部、擦拭乾淨,最後綁上布條,權當是處理過。

看著人類懊惱的表情,女人微微一笑,「已經很好了,以前不治傷的。」

周子瑜自顧自的淨著手,因為自己的多此一舉而煩躁,唯一安慰的是,女人的表情比起前些天是開朗了許多。

「不開心?」女人湊近,問道。

「不是不開心……」周子瑜擦乾手之後,蹲在火堆旁烤著,不安分的眼神還在四處飄。

「不要不開心。」

聽到這柔軟的聲調,周子瑜乍然回頭,發現女人幾乎整個人縮在毯子裡,只露出一雙雪亮的星眸。

罷了罷了,這樣求情,哪怕鐵石心腸都要化成一江春水的,更別說她此刻心亂如麻。

周子瑜撐起一個微笑,「嗯,不要不開心。」

包在毯子裡的星星笑成了兩彎新月。

周子瑜看著心底一股暖意直升上來,驅散了有些彆扭的心情,便說道,「再給妳說故事吧?」

女人點點頭。

周子瑜說起了在瀋陽的七年。

第一年,她意氣風發地進了那間國企。

第二年,部門主管盜取公司機密,整個部門被冷凍兩個月後,以大規模換血告終,她從殘忍的裁員風波中努力存活下來。

第三年,她年終的業績排名部門第二,可惜大家關注的焦點始終是第一。

第四年,比她資淺的學妹升了小主管,她沒在意,因為學妹真的很優秀。

第五年,比她資淺的學弟升了小主管,她沒在意,因為人家是老總的親戚。

第六年,她將業績拼上了部門第一,但人事部主管告訴她,「他們就當妳是前朝餘孽,妳還妄想要飛黃騰達麼?」

第七年,她請調成都被拒,辭職回鄉,因緣際會,在大雪紛飛的夜晚遇到一個會變成人的藏獒。

「人類也很辛苦。」女人一直聚精會神的聽著,最後下了個總結。

「是啊,像妳們這樣無憂無慮的多好,」周子瑜苦笑,「所以我回來了。」

「不要難過,人類。」女人說著,輕輕摩娑她的背脊。

「我不是難過,」周子瑜搖搖頭,「只是這世間太多紛擾,不想讓家裡人憂心,又不知道說予誰才好。」

女人吸吸鼻子,「說予我吧。」

周子瑜用長枝撥撥炭火,把柴灰集到一邊,添上新柴,「妳說,我是不是一開始……就不該下山呢?」

「何出此言?」女人抬眸,眸中星光閃耀依舊,卻多了一絲絲銳氣。

「以為自己在城裡肯定能過得好,可最後還是回山裡了嘛。」周子瑜在柴灰上畫著圓。

「到城裡之前,不會知道山裡好的。」女人說道。

「是啊,」周子瑜嘆口氣,「真不知道小時候哪根筋不對,老想著去北上廣深。」

「妳適合山裡。」女人語意堅定,堅定的不像是素昧平生的一方。

周子瑜畫著圓的動作停住,一個失神,手上的細枝落在地上,無聲無息。

「妳很乾淨,比瑪嘎牙山頭的雪都乾淨,」搖曳的火光在女人眸中映出一股暖意,「人類下山都會變,但妳不。」

周子瑜低下頭,長髮從肩上滑落胸前。

「我助人不為其他,只為將他們送回所愛之人身邊,但妳……」女人雙眸閃過一絲情緒,「我還欠妳恩惠。」

周子瑜把玩著細枝,「若是掛念治傷的事,單憑這幾日供下的吃喝柴火,便是有過之而不及了。」

女人聽了,笑而不語。

空氣再次陷入沉默,餘下柴火燃燒的輕響。

周子瑜只覺得今晚忒得靜了,正要回榻上躺下,忽然想到什麼似的,扔下毛毯衝到洞口。

風停,雪止,雲開見月。

皚皚白雪覆蓋了眼前的一切,柔和的月光灑落其上,映出一片無聲的純淨,沒被月光照到的那一半夜空,則被天神的巧手綴上了萬點繁星。

「雪停了。」女人捧著手臂走到她身側,小小一只,頭頂剛過她的鼻尖。

意料之外,周子瑜內心沒有喜悅,反倒萌生一股淡淡的傷感。

「明日放晴,陪妳走一趟縣城。」女人抬頭,望向許久不見的月色。

「妳……」周子瑜正想出聲拒絕,被揪了一下袖子,力道不輕不重。

「我心意已決。」月光照著女人的側臉,蒼白輪廓裡的那道光就是一抹絕色,看著令人屏息。

周子瑜頓了頓,怯怯地伸出手,立刻被一股暖意圈住。

「進去,妳手涼。」女人揉揉她的虎口,要往裏頭走。

「等等,」周子瑜出聲,「我想再看會兒月亮。」

女人看了她一眼,輕輕鬆手,自個兒進去拿了毯子出來,給她披上。

「妳先睡吧,不用管我。」周子瑜接過毯子。

女人搖搖頭,一屁股坐在洞口邊比較乾燥的地上,頭靠著石壁,盯著面前的銀白世界出神。

周子瑜不自覺地轉頭,望著埋在黑髮裡的小臉,和領上那圈帶有七彩光澤的黑色軟毛,靜靜的沐浴在冰冷的月色下。

她發覺自己想看的不是月,而是浸在月裡的她。

女人生的柔弱,若非親眼所見,周子瑜也不會相信這人的另一個身分,就是那只在她面前鏖戰群狼、伴著她避過狂風驟雪的黑獒,外表健壯兇猛、野性十足,內心卻一如人形時,善良而溫柔。

這是段奇遇。

荒山野地裡,大雪、黑獒、女人。

誰能把這三個元素毫無違和的串在一塊呢?

命運,只有命運。

周子瑜沉思著,沒注意到女人的視線已經改變。

「人類?」

周子瑜聽到聲音,回神,對上一雙疑惑的眼神,有些羞赧地低下頭。

「睡吧,明天要趕路。」女人起身,墨黑的瞳仁閃著琥珀色光點。

周子瑜跟著立起,一陣微風拂過,一陣涼意突起,引得她一個噴嚏打的洞裡回音裊裊。

女人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,自顧自地進裏頭歇息。

周子瑜吸吸鼻子,看著月亮都移了位,便也鑽回榻上,闔眼,在溫暖的火光中渡過在荒山裡的最後一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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