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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什麼時候開始的?

等回過神的時候,便已經深陷泥淖,無可自拔。

有時候成癮,只是偶然。

She has the smell.

She smokes.

These two shall bind together---Smell and Smoke.

***

「南,不睡嗎?」小猛獸睡前軟呼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。

「妳先睡吧,我再多看兩件案子。」名井南緊盯著電腦螢幕,然而她其實從十多分鐘前便已經讀不進面前的隻字片語。

「好~」孫彩瑛打了個哈欠,隨後是房門輕輕關上的聲音。

名井南往房間方向回頭看了一眼,長嘆一聲,伸伸懶腰,打開落地窗,走到陽台外面透透氣。

夏秋交替之際,深夜總是吹著微風,神出鬼沒的涼意總是令懶得加外套的人們措手不及。

她輕輕打個寒顫,蹲下身,從兩個花盆的夾縫中間摸出一包菸和打火機,將菸頭點燃,對著皎潔的月色,吞雲吐霧。

菸灰不會留在陽台上,她會把它們彈落在空中,任清風掠去;菸蒂不會留在家裡,她會用一個裝過薄荷糖的小鐵盒裝好,趁上班的時候悄悄丟棄。

「又快抽完了,上禮拜剛買呢……」名井南看著盒子裡寥寥無幾的菸支。

曾經,她也有著菸酒不沾的純潔靈魂,只是敵不過現實的折磨,最後,還是向著成癮的深淵徐徐落下。

 

***

「想不到啊,名井律師,竟然能在吸菸區看到妳。」位於地檢署僻靜處的吸菸區,檢察官俞定延嘴上叼著一根七星中淡,剛要掏出打火機,便有打好的火頭遞上來。

「法庭上的妳可沒這麼客氣啊。」她就著火頭點好菸,呼出一口煙霧,眉間的煩憂霎時間便消失地無影無蹤。

「妳的菸真臭。」名井南收起打火機,語中透著一絲不耐。

「這麼好的菸竟然被妳說臭了,抽菸就抽菸,難道還有分三六九等?」俞定延左手兩指夾著菸,比手畫腳地說著。

名井南沒回話,只是動動手指敲落了些菸灰,看著遠方的雙眸沒有焦點,若有所思。

「喂,跟妳說話不回的嗎?」俞定延稍稍加了些音量。

名井南回頭,「蘿蔔白菜,各有所愛,可惜,妳的蘿蔔,我不愛。」

「哈,真是,」俞定延發出一聲嗤笑,「名井律師,對我,妳可以更伶牙俐齒的。」

「那又怎樣?」名井南把菸屁股捻熄,放進菸灰缸,「現在不是在庭上,多餘的口舌都是浪費力氣。」

說完便轉身離開吸菸區。

俞定延看著她離去的背影,瞇起雙眼。

 

***

置身夜色中的她掩去菸頭上的火紅,卻不急著進入室內。

孫彩瑛三令五申過不喜歡菸味,焦油的味道能讓她的鼻子變成水龍頭,以及在半天內用掉一整包衛生紙。

名井南的癮不深,可早晚一根菸是標配,最近手上多而繁重的案件,更加深了她對這種有害物質的依賴。

那是一個惡質的循環,透過吸菸釋放壓力,然而當壓力越深時,就會同時攝取越多的有害物質,這是她所沒有警覺的,更以為睡在房裡的那人一無所知。

 

***

「南,起床了。」孫彩瑛隔著被子搖醒還縮在被窩裡的傢伙。

名井南的夢境被中斷,緩緩睜開雙眼、起身,呆呆地望著前方,直到一條冰毛巾拍在臉上才算是真正清醒過來。

「今天要出庭對吧?」孫彩瑛問道。

「對啊,」名井南伸伸懶腰,「一個被告詐欺的。」

「會很累嗎?」兩人並肩走向飯廳時,孫彩瑛隨口問道。

「只是幫我一個公設辯護人的朋友當個代理,她家突然有急事,還好今天只是判決……」名井南說著,突然頓了一下,才再開口,「對了,忘記跟妳說了,過幾天都要加班,晚餐都不回來吃喔。」

「這樣啊……」孫彩瑛在餐桌前坐下,「那妳自己要注意點,不要三餐不正常,知道嗎?」

「當然。」名井南以優雅而迅速的吃相將食物一點點塞進嘴裡,「妳也是,不要我不在就煮泡麵來吃喔。」

「比較會煮泡麵的是妳才對吧?」孫彩瑛對於這說法並不是很滿意。

「開玩笑的啦,那麼認真。」名井南笑道。

「沒辦法,妳是律師,律師的嘴,騙人的鬼。」孫彩瑛把玩著桌上的鹽罐。

「我是律師沒錯,可妳一不是我客戶,二不是我對家,犯不著針鋒相對的,」名井南把用完的碗盤端去水槽,「這叫公私分明。」

孫彩瑛跟過去,拿起沾過洗碗精的海綿,「行,我說不過妳。」

名井南眉毛一挑,往旁邊略略站開一些,「我怎麼敢。」說著又貼到身側,「彩,我也想洗碗。」

孫彩瑛作勢要把泡泡抹滿背後那人一臉,被機警地逃開,「欸,我難得想主動洗碗的,妳怎麼這樣?」

「妳上班是不是快遲到了,大律師?」孫彩瑛拿著海綿指指牆上的鐘。

「十點到法庭就好了,下午才要跟客戶談案子。」名井南討了個沒趣,邁著步子溜進房裡。

大概是閃身的動作太快,身上的氣味來不及跟著主人進房,留在原地。

是熟悉的茉莉花香水味,自兩人交往起就沒有變過。

引起孫彩瑛注意的是隱藏在香味後的另一種味道,但就像是對方的小心機般,氣味藏得很深,難以辨別。

「南?」她向房間裡喊了聲。

「欸?」名井南應了聲。

「最近工作都好吧?」

「都好啊,怎麼突然這麼問?」名井南的聲音聽不出異樣。

難題又回到孫彩瑛頭上,這種感覺,究竟是出自懷疑,還是擔心?

想著想著,她刷洗碗盤的動作緩了下來,看著洗潔精上漂浮的泡沫,心思早已不在面前的事物上。

驀然,一雙手自背後輕輕環住她的腰,一絲濃郁的茉莉香氣在嗅覺上蒸騰。

「南?」孫彩瑛暗自定了定神,開口問。

「不用擔心我,我很好的。」名井南溫軟的聲音就像一卷絲絹滑過耳際,但凡聽過的人都會因為這樣的柔婉而屈服。

「沒有說謊?」孫彩瑛當然也不例外。

「沒有。」名井南的聲調聽起來像是趕著滑下南極冰山去抓魚的企鵝。

「不是說不趕時間嗎?」孫彩瑛順勢把頭往後一靠,恰好挨著戀人的頸窩。

「趕啊,」名井南揉揉對方的一頭軟毛,「趕著去妳心裡住呢……」

孫彩瑛沒等她說完便立刻蹦起身,「哇,大律師,剛想要誇妳公私分明的時候,這巴掌可拍得真響。」

名井南「嘿嘿」一笑,放開手、退後一步,「沒什麼,就是怕有那麼一天我會想妳。」

「有什麼情話省著下班之後再說吧,」孫彩瑛作勢拍拍身上的雞皮疙瘩,「我碗還沒洗好呢。」

「欸我名井南竟然不如水槽裡那些還沒洗的碗盤嗎?」名井大律師表示是可忍,孰不可忍。

「喔,」孫彩瑛得了趣,自然不會輕易罷休,「妳好點,是洗乾淨的盤子。」

「那是不是弄髒你就不愛我了?」名井南一邊整理公事包,一邊照照鏡子理理服裝儀容。

「家裡的盤子難道是髒了就丟嗎?」孫彩瑛反問。

名井南挑了挑眉,身子往玄關牆邊一靠,「所以我是要感激妳沒嫌棄我?」

「沒什麼嫌棄不嫌棄的,就一個盤子。」孫彩瑛這話接得臉不紅氣不喘。

名井南聞言,輕笑出聲,「我的彩啊,妳是累積了多少怨氣才變成這樣的?」

「妳這是認栽了?」孫彩瑛關上嘩嘩流淌的自來水,轉身面向她。

「嗯,」名井南這頭點的那叫一個乾脆,「不想讓我們小猛獸不開心。」

「切,妳能換個理由嗎?聽得好膩啊。」孫彩瑛兩手插在棉褲口袋裡過來送她出門。

「恐怕是不行呢。」名井南轉轉眼珠,「我在外頭再怎麼妙語如珠,和妳在一起,就是笨嘴拙舌。」

孫彩瑛愣了愣,可就那一下末了,便舉著雙手,綻開笑靨,「得了得了,是大律師沒錯了,我認輸。」

名井南看了戀人陽光般的笑容,只覺一股暖流漫過全身,在這平凡無奇的早晨,亦是一種不可見的精神支持。

她伸手順順孫彩瑛一頭俏麗的短黑髮,「好了,不鬧了,我要出門了,嗯?」

「喔,」小猛獸應了一聲,「早點回來啊。」

名井南在關上門之前,還回身給了自家戀人一個電力十足的回眸,才哼著小曲離開。

「哈,那傢伙心情好著呢。」孫彩瑛聳聳肩,眼下沒什麼要緊事,她便推門到陽台上曬曬太陽。

方才留下的茉莉花香水味和往常一樣清純,不帶一絲雜質。

「也許是我多心了呢?」她自言自語道,之前藏匿在香味之下的,大概只是她的幻覺與多疑吧?

她回到房間裡,打開筆電收郵件,來了幾件新的委託設計,但截稿時間相當寬裕,倒不急著馬上開始,想起家裡也有兩週沒有好好打掃了,與其癱在沙發上等靈感敲門,不如做點別的事殺殺時間。

主意已定,便從名井南的房間開始,做為律師的她平時衛生習慣就不差,裡頭也都保持著一定程度的整齊與清潔。

「只差掃地拖地吧?」孫彩瑛抱著吸塵器進來,無意間望見名井南放日記的小匣子。

「記得這個是不上鎖的……」孫彩瑛把手上的東西放在一邊,伸手想打開匣子,卻鎖上了。

「咦?」她一愣,又試了幾次,確定開匣無望,才打消這個念頭。

「真是,知道要害羞了?」孫彩瑛嘟著嘴,放下匣子,繼續被中斷的工作。

兩人住的公寓不大,室內清掃很快地結束,剩下連接客廳的陽台。

「哇……真的好髒啊……」她看著積了厚厚一層灰的欄杆,很難想像,名井南竟然能半夜在這種地方待上十分鐘。

放花盆的水泥塊下似乎也積了不少土,孫彩瑛決定把花盆移個位置方便清理。

移開最靠陽台外側那盆藍雪花時,一個小紙盒落在腳邊。

初時她沒留心,琢磨著先把重物安置好再來處理。

然而,待她拾起那只小紙盒時,她的震驚宛如晴空一聲焦雷打在心頭,那種感覺,她不曾體會過。

「BOHEM Mojito」以及斗大的「未成年請勿吸菸」標語晾在正面,下方的邊緣寫著「CIGAR BLEND Lime and Mint No.1」,盒子裡只剩零星未抽的菸,還散著一股萊姆、薄荷與菸草混合在一起的香。

吸入菸草氣味的鼻腔也有些搔癢,所有的知覺都可以錯,就是這過敏反應假不得。

「最近工作都好吧?」

「很好啊。」

原來只是同居人之間普通的對話,在謊言的淘洗下,顯得諷刺無比,有如頑石被浪花侵蝕出的銳利邊緣一般,在兩人的信任上劃出一道道裂痕。

是什麼時候開始的?即便是這樣親密熟悉的人都保有秘密,接下來該怎麼辦?

躲在茉莉花香味後的不是幻覺、不是猜疑,是她企圖隱藏的菸味。

孫彩瑛想起當大卡車司機的父親,終年身上都是那種氣味,也許是名井南仍有節制,那種本該屬於中年大叔的味道在她身上並不明顯。

她先前便已感受到異狀,只是她總催眠自己,名井南不會抽菸的,只是在外頭的世界惹來一身煙塵,和一身屬於凡世的紛擾罷了。

孫彩瑛想撒手就把這只罪惡的小盒子扔進一旁的垃圾箱,只是轉念一想,名井南這樣瞞她,是不是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?

菸盒在手上轉了轉,便又被放回原來的藏身處去。

 

***

「我回來……」名井南打開家門,還沒踏進家裡,便感受到了那股不尋常的低氣壓。

煮好的飯菜就放在餐桌上,還冒著熱氣,孫彩瑛則坐在沙發上,看著被靜音的電視新聞。

名井南放下手邊的東西,在戀人身旁有些距離的地方坐下。

「怎麼了?早上出門不是還好好的嗎?」她問,但不同於平時的安慰,她沒有靠近對方的私人空間。

孫彩瑛不得不佩服這人對他人情緒的感知能力,只是該說的話,還是得說,「妳……為什麼抽菸了?多久了?」

名井南的視線停駐許久,才轉回電視螢幕上,「三年,在事務所工作開始。」

「那也是妳把日記鎖起來的原因嗎?」孫彩瑛灼熱的視線撒在戀人身上,只是那人的淡然,就是免於被燒成灰燼的最佳保護。

名井南點點頭。

孫彩瑛藏在視野視角的左手緩緩握緊,「抽菸也不是什麼違法亂紀的事,犯得著瞞我三年嗎?」

「彩瑛,我……」

「不想讓我擔心,是嗎?」孫彩瑛打斷對方的辯解。

向來健談的名井南陷入沉默,就像在法庭上碰到罪證確鑿的委託人一樣,無力反駁。

這事,至今,理虧的就是她。

建立信任是難上加難,但要摧毀,不過是彈指之間。

「新人時期工作壓力比較大,也認識幾個會抽的朋友,就開始了。之後工作環境慢慢熟悉了,可想戒,已經不容易了。」名井南坦白道。

初遇時的新奇,有人一起同享時的歸屬感,還有那充斥口鼻之間的沁涼,再再都是她陷入泥沼的誘因,加上意志搖擺不定時脆弱的心防,要上癮,是偶然,更是必然。

名井南去房裡拿了日記,交給孫彩瑛。

她早有戒癮之心,所以將菸種換成較低濃度的,只求能藉此減緩對身體的危害。

日記裡記載著自進入律師事務所之後的一切生活與心情,孫彩瑛讀著讀著,也是感同身受。

名井南是聰明的人,不僅是工作,在面對自己心理上的不順遂時,依然能理性地尋求解決方法,然而,在染上菸癮這塊,她還是錯了。

「妳知道妳騙了我三年。」孫彩瑛闔上日記,對上對方一雙幽深的目光。

名井南點點頭。

「所以……妳也必須花相同的時間取回我的信任。」孫彩瑛把日記放在客廳茶几上,起身,「我知道這很難,妳既然能做到初步的戒癮,那之後…應該能繼續吧……」

她別開眼,「就當是……為了我。」

語畢,她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,一樣溫軟的聲調在耳際響起,「為了妳,我做得到,但如果……」

孫彩瑛用食指輕輕抵住對方唇部的輪廓,「沒有什麼比妳安好更重要,對吧?」

名井南鬆開懷抱,戀人的視線是真摯的;表情,是誠懇的。

有什麼理由能拒絕呢?

她閉上雙眼,再一次貼近對方的耳際,「我答應妳。」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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