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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*第七章 女人與獒

不知過了多久,周子瑜一睜眼,不遠處的火堆仍然旺盛地燃燒,邊上坐著一個瘦小的身影。

似是查覺到對方睡眠狀態的變化,那人開口,宛如外間悄然飄落的雪花,「醒了?」

周子瑜一覺睡得香甜,沒有想賴在被窩裡的打算,應了聲便起身,這才看清那人的樣貌。

是個女人,個頭看上去不高,穿著藏族傳統服飾的冬衣,脖子上圍了圈看上去很保暖舒服的毛領,小小一只像是縮在毛毯裡的孩子,可周身散發的氣息又讓人覺得難以親近。

「謝謝妳。」周子瑜沒料到能在這種荒山野地聽見字正腔圓的普通話,而非藏語。

女人沒有回應,只是盯著她瞧,像是掠食者在打量著獵物。

「我能不能……問個問題?」一陣沉默地對視之後,周子瑜開口。

女人點點頭。

「我和牧羊的同伴走散了,他們說要走失的話會在類烏齊等我,所以……」周子瑜被盯得有些不自在,「能告訴我要往哪個方向走麼?」

女人歪歪腦袋,過了一會兒才開口,「沿著河谷向東北,不爬山,走幾個時辰就到。」

周子瑜起身,「那我這就……」

女人搖搖頭,「雪大,危險。」

周子瑜看向外頭,才發現雖然天已大亮,可持續兩日的風雪依然沒有止歇的態勢,照這樣看,牧羊隊抵達類烏齊的時間勢必會推遲,所以按女人說的待著也不致影響後續的路程,那不如待下。

女人看她打消了離開的念頭,指指火堆邊熱好的酥油茶和碎肉湯,接著便拉上兜帽,靠在牆邊閉目養神。

周子瑜生性內斂,本就不是個話癆子,看著人家休息,估計是昨兒個守了一夜,直到自己醒來,肯定不輕鬆,就躡手躡腳地把食物端到榻邊安靜地吃。

食物的份量很小,吃不了多久,碗底便朝了天,周子瑜把碗擱在火堆邊,起身打量洞穴的環境。

洞穴不大,高六尺餘,足夠成年男子直身站立;寬丈餘,洞口堵著兩塊大石,將風雪阻絕於外;深度未知,盡頭拐了個彎,餘下的空間夠兩人活動而不覺擁擠。

周子瑜在榻上歇了一會兒,添過兩次柴,實在閒得發慌,只好打量起陌生女人的睡臉。

兜帽和未經整理的髮絲雖蓋去一部分五官,還是能看出一張精緻的臉龐,瓜子臉,楊柳梅,睫毛修長,睡夢中的眉目相較醒時溫和的多,鼻樑直而挺,角度更生得恰到好處,下拉的嘴角便是那高冷難近的根源,彷彿走進她身周方圓一尺處都能被凍進高原的千年冰河之中。

她不像傳統藏族人,甚至不像是住在高原上的人,不施脂粉的肌膚不見任何乾燥曝曬的痕跡,反倒像是蘇常水土養出來的清麗絕色。

又過了約一個鐘頭時間,女子才發出模糊的哼聲,悠悠醒轉。

周子瑜趁著人家腦袋還不清晰的時候趕緊轉回去,裝著正在看別處發呆。

「餓不餓?」這次是女子主動開口。

周子瑜摸摸空蕩蕩的肚皮,點點頭,雖然稍早吃了酥油茶和肉湯,但這兩樣充其量就是墊墊胃,絲毫無法止飢。

「我這兒只有肉、酥油茶和水,妳餓了就自己拿來熱著吃吧。」說完便又閉上眼睛睡了。

周子瑜有些惱,倒不是對方無理,而是那人太神祕,見面到現在就回答了幾個問題、招呼她吃東西,接著就是睡覺,現在人家姓啥名誰都不知道。

可看著人家睡下了又不忍心打擾,只能小心翼翼的鑽過火堆邊到內間找東西吃。

隨意吃點烤熟的野味之後,空氣中又恢復了只有風聲和柴火燃燒聲的寧靜。

周子瑜挪到外間去看看雪,等胃裡的飽足感消退才躺回榻上,閉上眼睛。

 

再次醒來時,洞穴邊還亮著,掏出手表來看,是下午三點左右,冬季時節再過一、兩個鐘頭就要天黑了。

一回頭,女人不見了,一只大黑獒趴在原地,周子瑜唬得全身一震,只差沒連滾帶爬的跑出洞穴,好在微弱的火光映出大黑獒頸上漂亮的七色光澤,她才鬆了口氣,不是別的野獒,正是昨天趕跑了野狼,在逐漸增強的風雪中把她帶回洞裡的那只獒。

「所以那姑娘去哪兒了?外頭風雪這麼大。」周子瑜揉揉頭髮,離開被窩,但被外頭的涼意激出一個噴嚏。

黑獒睡得不老實,耳朵一抖便醒來,一雙琥珀色的三角眼幾乎要將眼前的傢伙盯穿。

「呀,吵醒你啦,抱歉抱歉……」周子瑜忙一疊連聲的道歉。

黑獒噴了一口氣,看看快熄滅的柴火,再看看周子瑜。

「添柴是嗎?馬上馬上。」她跑到柴堆邊,卻發現方才快見底的柴堆已經自動補了些烘乾的樹枝,她轉向黑獒,「是你去找回來的?」

黑獒沒回應,看著柴火再次升起,才緩緩地起身子,拖著腳步走到內間,咬條毛毯出來,拖到榻上扔下。

「給我的?」周子瑜問。

黑獒沒搭理她,逕自找塊生肉趴回原位,齜牙咧嘴地吃起來。

周子瑜默默把毯子捲到身上,身子立刻升起一股暖意。

只剩下柴火燃燒和咀嚼食物的聲響,周子瑜又閒得無聊了,便盯著人家進食。

黑獒似是得了趣,挪個位置,一人一獒就這樣大眼瞪小眼,直到牠吃完東西。

「你好有靈性啊。」周子瑜一邊說,一邊拿著不用的柴做了個爐架準備燒雪水,「十個藏人,八個說你們兇。」

黑獒的毛茸茸的大腦袋擱在地上,但還是專心的看著她。

「有趣吧,說你們兇的人,要你們幫忙看家放牧。」周子瑜把洞裡找到的鐵鍋拿到外頭去裝了些積雪,掛到爐架上。

黑獒眨眨眼睛。

「我姥爺給野獒救過,所以即使是很兇的獒,我也不會隨便攻擊人家,漢人有一句話叫『井水不犯河水』嘛。」

「小時候家裡牧氂牛,所以養過兩隻獒,牠們出生的時候就在藏人家裡長大,一歲多送到家裡,養了七、八年,之後家裡不養牛了,就送人了。」

「以前不懂事,在兩隻獒睡覺的時候玩牠們尾巴,結果兩個大狗追著我跑了幾百米。」

周子瑜看著黑獒還盯著自己,就繼續唱著這齣獨角戲,「最後牠們沒咬人,但是兩個大狗壓在我身上,那時候跑完還沒順氣呢,差點沒厥過去。」

「僥倖沒厥過去也罷,起來回家還被爸抓起來,啪啪啪就是好幾下屁股,說我沒事惹人家,那時好恨那倆傢伙呀,後來才覺得挺幸運的,好多人在村裡被獒攻擊受傷了來著。」

黑獒趴得近了些,幾乎可以聽見大型犬獨有的粗重氣息。

「我們家那倆狗子挺好的,」周子瑜往火堆裡添了些柴,續道,「十歲那年,山上一場雪崩,家裡丟了七、八頭氂牛,二伯二叔帶著幾個朋友和兩個狗子出門去找,全部找到了。」

黑獒吸吸鼻子,挪過來,把腦袋往榻上一擱,琥珀色的雙眸消失在厚厚的黑毛裡。

周子瑜小心翼翼的伸出手,輕撫藏在厚毛底下的頭顱,不同於一般野獒會觸電似的閃開,牠不僅留在原地,甚至還抬頭往她手上蹭了蹭。

「你喜歡啊?」她問,「你喜歡就可以過來,我給你揉揉。」

黑獒發出開心的嗚嗚聲。

看上去頗難親近的,沒想到私底下倒是很親人。

周子瑜又講了些幼時在高原上發生的瑣事,說完,外頭天色也漸漸暗下來。

黑獒是半夢半醒間聽她說話的,聽完沒多大反應,只是起身又拖著腳去找生肉來吃。

周子瑜費了一下午的口舌著實也餓了,等狗子拿完肉,自己也切了兩塊肉排擱在爐上慢火烤著,順手添些柴。

「對了,早上有一個穿藏族服飾的女人在這兒的,你知道她去哪兒了麼?」她想起在心頭卡了一下午的疑惑。

黑獒啃肉的動作頓了頓,看看她,眨眨眼,又繼續牠的五臟廟大祭。

周子瑜愣了半晌,才自嘲兩句,「狗子再有靈性能說話麼,這樣問人家……」喃喃自語間,手上還翻了翻在爐上烘烤的肉排。

彷彿下午蹭手的是另一頭獒一般,黑獒吃完肉就直接趴牆邊睡了,也不管對方吃飽了沒有。

周子瑜沒把這放在心上,用細支戳過肉排確定熟透了,才狼吞虎嚥的吃起來。

吃過飯,外間的風雪仍然肆無忌憚地颳,讓她打消了連夜趕往類烏齊的打算,安靜地在洞穴裡過夜。

興許是洞裡的氣氛真的過於沉悶,周子瑜裹著毯子,盯著搖曳的柴火,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。

她夢到小學時全年級一起去拉薩布達拉宮,那時候她就知道是間老大老大的房子,回家時說給母親知道,母親微笑著告訴她,「小瑜,布達拉宮可不只是間大房子呢。」

她在夢裡笑著,要是下飛機的時候能繞去布達拉宮祈福,就不會遇到雪崩了吧?就不會在卡瑪多附近遇到狼群了吧?

也許就這風雪稍緩的夜加緊腳步沿著河谷東行,就能到類烏齊了,那裡,她可以洗澡、可以吃頓有青菜的飯,可以裹著被子在炕上睡上一天一夜。

但這裡是青藏高原,是被大自然主宰的世界,老天說颳風雪,就只能停下腳步躲避;老天說放晴,便只能在這為數不多的晴天裡奮力前行。

她睡得淺,後半夜便被一股油香味兒滋醒。

回頭一看,白天莫名消失的女人又出現了,墨黑的長髮有些散亂,瀏海蓋住一隻眼睛,兜帽和衣服上還帶著雪花。

周子瑜想換個姿勢繼續睡,無奈女人的聽力實在敏銳,才剛翻過身,便傳來一句低沉而柔和的提問,「吵醒妳了?」

周子瑜打算裝睡,可那股油香味就在鼻腔裡盤桓不去,在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之後,她起身面對火堆另一頭的身影。

「沒事,我本來就沒睡熟。」她說。

「對不住。」女人微微頷首表示歉意。

周子瑜擺擺手表示沒關係,看了看香味的來源,女人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兩只肥美的雉雞,正掛在爐架上慢火烘烤,下頭還掛了個小鐵缽接油脂,之後可以煮雉雞湯。

「剛回來?」她問。

女人搖搖頭,「三更天。」

周子瑜看了看手錶,已經將近凌晨三點了,待了會兒,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。

「這大雪天的,妳能去哪兒?」她問。

女人發現自己似乎犯了某些錯誤,垂下眼簾,不語。

周子瑜起身,丟下毯子,往女人身邊就是一坐。

後半夜的氣溫很冷,即便是在火堆邊也讓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。

女人本來雷打不動的面癱臉似乎有些動搖,握著樹枝的纖手顫了顫,像是將內心的交戰帶到外頭一般。

半晌,她嘆了口長氣,拾過毯子給身邊人披上,「出去抓雉雞。」

周子瑜仍是滿臉狐疑地盯著她。

女人用左手拉下兜帽,撥開亂髮,墨黑的眸子漸漸染成琥珀色,在昏暗的火光中熠熠生輝,「這樣出去抓雉雞的。」

周子瑜張著嘴,可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。

一會兒,她才擠出一句,「妳就是那個黑獒?」

女人點點頭,繼續盯著烤雉雞。

「為什麼要在這大雪天出去逮雉雞?」周子瑜這話帶上了些苛責。

女人猶豫了一陣子,開口,「怕妳吃不慣狼肉。」

周子瑜波浪鼓似的搖頭,「我們素昧平生,妳不需要……」

「野獒,也很好的。」女人簡單用六字截斷話頭。

「我知道,」周子瑜按著女人的袖子,「妳是野獒,但妳從狼群中救了我,讓我有個棲身之所可以避風雪,吃喝也一點都沒怠慢……」她的手慢慢從袖子上滑下,握住女人的手。

女人的手很涼,手骨細瘦如枯柴,幾乎和那隻大黑獒沒有任何相似之處,除了那雙時而銳利,時而溫柔的琥珀色眸子。

「我知道野獒很好的。」周子瑜心頭掠過千言萬語,但她知道多說無益。

女人反手回握,亮出一抹微笑,將周圍三尺的空氣注入一絲暖意。

一陣靜默,只剩雉雞出油的滋響。

女人起身取了容器,放入烤好的雉雞收好,淨過手,坐到牆角邊縮著。

「榻上暖和,妳累了大半夜,來歇著吧?」周子瑜拍拍榻板示意。

女人搖頭,拉上兜帽,閉上眼睛。

周子瑜碰了個軟釘子,可也不能說什麼,自己捲著毯子胡思亂想了幾回,看著時間不早了,繼續被中斷的睡眠。

---------------這是分隔線---------------

大家好,這裡是小狂,新年結束、2月開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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