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由之風

***第三十章

回憶，對名井南是折磨，對孫彩瑛更是。

閉上雙眼之後，這美夢的一開始，是名井南清晰的面龐，她的一舉一動、一顰一笑，原來都離自己麼近，幾乎是觸手可及。

原來，她們經歷過這麼多；原來，精怪也可以如此善良；原來……名井南是這樣的人，跟母親敍述的大相逕庭，她很好，在她的陪伴下，自己過了一段暫時脫離家庭束縛的日子，增廣了不少見識；最重要的是，自己蒙難，她不顧一切捨身相救，她幾乎付出自己的所有，卻沒開口要過一次回報。

「我果然……沒有看錯妳。」

孫彩瑛伸手想抓住眼前渾身是血的身影，卻觸及一片虛無，然而，那片人影又緩緩貼近她的耳際，熟悉的嗓音宛如一把利劍穿過她的腦海，「等我回來。」

「南！別走，我……我會等妳的，不要……」她不知道，這是夢，是折磨兩人兩年的噩夢。

「彩瑛啊，該起來了。」還是那個嗓音，很溫暖，像是狂風暴雨後從雲隙中透出的陽光。可是這聲音是誰的？是蟄伏宇文家行蹤神祕的宇文南，還是歷經兩次生死浴火重生的名井南呢？

孫彩瑛醒是醒了，卻不敢張開眼睛，擔心自己無法面對守在床邊的那個人，更害怕，自己一轉身，殘酷的現實就要把她從這美夢中喚醒。

「我以為，妳可以接受的……」她聽起來有些沮喪，「雖然這麼說很失禮，我很想……很想再叫妳一聲『彩彩』啊……」

孫彩瑛渾身一顫，一點一點的轉過身，在看到那個身影的一瞬間，直接從床上彈到地上，再踉踉蹌蹌的跌到那人懷裡，緊緊抱住，深怕這一放手，她又會像在夢裡一樣煙消雲散。

「南……對不起……」感受到手上的實感後，孫彩瑛抽抽噎噎的哭起來。

「我說過，我會回來的。」名井南回以有力的擁抱。

孫彩瑛似是想起了什麼，猛然脫開名井南的雙手，瞪大雙眼仔細的上下打量著，那人被她突來的舉動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，「怎麼了？」

看了一會兒，孫彩瑛才再度靠近身邊，顫抖的右手撫上名井南左臉頰猙獰的三道傷痕，「疼嗎？」

名井南的目光稍稍垂下，「疼，可是再疼，都比不上見不到妳的心疼。」

「對不起……」孫彩瑛原本略有止歇的淚水，再次從眼眶中溢流而出。

「都說不用介懷……」名井南輕撫著懷中人的背脊，「妳沒有錯，錯的是這世道，讓我們相戀不能正大光明；錯的是人妖姝途，我們就算是兩情相悅，也註定不會被祝福。」

「南，妳太好了……」孫彩瑛額頭緊緊貼著她的肩窩。

「這就是劫、就是命……黃安再狡詐，妳母親再怎麼不講理，我也不能對不起天道。」名井南伸手順過孫彩瑛的長髮。

「劫？」

「命中帶劫，便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，度不過，是命；度的過，便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。」

孫彩瑛挪了挪身子，雖然精怪的那些玄學她是一竅不通，可名井南這樣一說，似乎也能略略明白。

「我真是不明白，會什麼黃安那樣的人可以順風順水，妳卻必須受苦受難。」孫彩瑛把玩著名井南髮絲的末梢，說道。

「師父告訴過我，天道自有輪迴，人家可能明著看上去是順風順水，私底下卻是處處碰壁；反而是那些看著辛苦的人，最終都能修得善果……所以黃安那傢伙會怎樣，我倒不在意。」

「那妳處處護著我，只是為了度劫嗎？」孫彩瑛抬眼，滿臉只有委屈。

「是為妳好，彩彩。」名井南輕柔的氣息在兩人之間環繞，「若妳因我有什麼三長兩短，就是我違逆天道之過，所以於情於理，我都應該護妳周全，更不用說……我對妳動的，是真情。」

孫彩瑛想起兩人之前的摩擦，微微欠身，「我不該懷疑妳的。」

「不怕，」名井南的聲音萌生一絲絲笑意，「我相信妳。」

「南，」

「嗯？」

「那天在懸崖邊的誓言，還做數麼？」孫彩瑛抬頭對上真摯的目光。

「妳若是能說不做數的理由，便不做數。」她笑了，以往帶著憂鬱的神色也明朗了不少。

「自然是做數的，別的事都可以讓妳任性，只有這個不行。」孫彩瑛的目光變的堅定。

「那就依妳。」名井南柔聲道。

「要是妳那時候……也這麼聽話就好。」孫彩瑛說道。

「什麼時候？」名井南問。

孫彩瑛支支吾吾的開口，「就……那個……算了，聽我的話會餓死的。」

頭上傳來名井南的輕笑，「要聽了妳的，妳現在還在這兒嗎？」

「南……這種事不能開玩笑的……」孫彩瑛坐直身子，「五百年修為妳難道不在乎？」

「彩彩，就是四千五百年修為換一條命，我也換。」名井南目光望進孫彩瑛眼底，「因為妳命不該絕。」

「我？」孫彩瑛的嘴唇輕輕一動。

「因為……」名井南這話說到一半，突然起身擋在孫彩瑛身前，看著門口。

「南？」孫彩瑛疑惑的拉著名井南的衣角，卻看到身前，有燈光漸漸亮起。

「好久不見，孫夫人。」名井南換上清朗的嗓音，開口。

孫彩瑛不自覺地往名井南背後縮，接著，就聽見母親的聲音，「我就奇怪閨女怎麼這麼晚還不睡，原來別有隱情，不，奸情啊？」

「請夫人還是嘴下留情吧……」名井南稍稍讓開身子，讓孫夫人看清，兩人都是衣衫齊整，連衣帶都沒歪一寸，「這叫做奸情的話，在下這四千五百年算是白活了。」

孫夫人又給一句話堵上了嘴，此時，黃安和孫老爺分別從房門左右出現。

「妳真是……名井南……？」孫老爺不可置信地看著先前自稱「宇文南」的女子。

名井南凌厲的目光稍緩，向孫老爺一欠身，「沒錯……名井南欺騙老爺在先，改日，定向老爺賠罪。」

「老爺，瞧見了麼？這狐狸精……」黃安賊兮兮地開口。

「黃先生，我有些話要問，您先一旁歇著。」孫老爺不給黃安加油添醋的機會。

「是。」黃安恭敬的退向一邊，兩眼不安的四處張望。

「阿南……不，名井南……」孫老爺改了稱呼，「一會兒老夫問什麼，都誠實回答就行，不用在意黃先生和夫人，知道嗎？」

名井南眼中的光芒閃爍著，點頭表示答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