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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歌劇魅影」的圖片搜尋結果

圖源:https://zh.marinabaysands.com/entertainment.html

*超級OOC警告

*兔瓦斯與歌劇魅影

*17000+

感謝帕德發起活動,想看其他寫手的遺忘系列請點傳送門

----------以下正文----------

暗房裡,厚重的橡木桌上,一雙燭火在黑暗中輕輕顫動著。

昏暗的微光照在因長期未受陽光摧殘的皮膚上,更顯那人的膚白如雪。

沾著墨水的羽毛筆在羊皮紙上縱橫飛舞,她有很多因另一人而生的想法,因另一人而生的快樂;還有躍然紙上,因另一人而生、飽含喜怒哀樂的音符。

***

“喂湊崎,下班了不走嗎?”黑髮女孩掛在門口,嘴裡還嚼著歌劇院廚房裡拿來的即期麵包。

被呼喚的女孩名叫湊崎紗夏,與先一步開口的黑髮女孩平井桃都是大阪歌劇院的伴舞演員,湊崎還當過幾部小劇的女配角。

“那個……”湊崎紗夏看著擺在桌上沒有署名的牛皮紙袋,這出自何人之手,她心知肚明。

“桃妳先回去吧,我想再練一會兒。”她告訴面前的好友。

“練女主角的聲部嗎?”平井桃的表情有些不解,甚至有些戲謔,“別想了,奧原的實力妳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
“桃妳別這樣嘛……”湊崎紗夏為自己臉上虛偽的微笑捏把冷汗,“我只是想挑戰一點不一樣的。”

平井桃又捏了一口麵包放進嘴裡,即期的法棍很硬,可她沒有選擇,伴舞的微薄薪資可不夠讓她餐餐都有肉磨牙。

“早點回來,”黑髮女孩緊了緊胸前裝滿麵包的紙袋,“下週就是感恩節匯演了,別太累。”

湊崎紗夏擺擺手,目送好友離開。

一如往常,平井桃走遠後,鏡子裡傳來那人的問候,“晚安,紗夏。”

“晚安,我尊敬的天使。”湊崎紗夏回應。

若不是這名神秘天使的幫助,她連出演女配角的機會都沒有,原本還有些瑕疵的演唱技巧更是突飛猛進。

天使是個好老師,但絕對不是個好相處的人,總是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出現,又不著痕跡地消失。

脾氣還很糟。

唱錯一個半音要罵、拖了1/16拍要罵、樂句強弱沒做好也有得牢騷。

在這種環境下不進步才怪。

“桌上的紙袋看到了吧?”神秘的聲音再次出現。

“看到了。”

“那是感恩節演出的女主角劇本。”

湊崎紗夏一愣,隨即拆開封口,抽起裡頭厚厚的一疊紙。

質感上乘的羊皮紙,上頭娟秀的鋼筆字來自精品stabilo。

她憶起排練時無意間記下的幾個段落,天使的話是真的。

“為什麼給我這個?以我的身分,要當女主角是……”

“湊崎,”天使打斷她,“妳會成為女主角的。”

湊崎倒抽了口氣,虛軟地吐出一句,“我不懂你的意思。”

“這個劇本……就是要聽起來音色飽滿卻又帶點生澀的人來唱,”天使說著,似乎還咬著牙,“奧原的聲音太油膩,不只演不好女主角,更會毀了這齣戲。”

“不可能……”湊崎紗夏搖頭,“歌劇院不會……”

“妳心裡的歌劇院,是鳥山開的歌劇院,他是創辦人,是現在的董事長,不過……”天使發出幾聲怪笑,“歌劇院不能沒有我。”

恍惚中,湊崎紗夏覺得眼前的世界正在崩塌。

“別緊張,小女孩……”天使的聲音由邪氣轉為溫柔,“妳有天賦,又肯努力,感恩節匯演一結束,妳就是大阪最紅的音樂劇演員了。”

“我的天使……”湊崎紗夏抓緊自己最後一絲理智,“我想靠自己,如果是這樣,就算一輩子當不上女主角也沒有關係。”

“小女孩,妳真以為努力就能成為女主角嗎?”天使咯咯笑了幾聲,“奧原當上女主角靠的真的是實力嗎?”

“當然是。”湊崎紗夏堅定地回答。

天使頓了頓,接著放聲大笑,“哈哈哈哈,妳還是天真啊。”

湊崎紗夏的表情漸漸變得僵硬。

“我再說一次,”天使笑得猖狂,“感恩節匯演的女主角,只能是妳,至於奧原……”祂又邪邪地笑了幾聲,“她怎麼當上女主角的,我就讓她怎麼跌落神壇!”

“不!”湊崎紗夏跌坐在木椅上,抱著頭,“求求祢,尊敬的天使,不要……不要傷害任何人。”

“湊崎,”天使再度露出溫柔的那一面,“我不會傷害無辜的人。”

“就算奧原做了什麼不好的事,她這幾年還是辛苦過、努力過,還是對每一場演出全力以赴,拜託您……不要傷害她……”湊崎紗夏懇求著,只差沒跪在全身鏡前。

“湊崎,妳不懂。”

湊崎紗夏詫異地抬頭----做為一名嚴師,天使今兒個難得有耐心和她周旋。

鏡後的聲音沉默了好一陣子。

“如果妳知道了一切,會對這個女人完全改觀的。”天使再次開口。

“我不管。”湊崎紗夏冷淡地回應,鎮定的外表下卻是一片紊亂。

“也罷,”天使嘆口氣,“今天不教妳唱譜了,晚安。”

湊崎紗夏沒回話,只是默默地翻看著那些樂譜手稿。

她能感受到天使默默地離去。

不知道為什麼,她總是能感覺到。

***

故事的名字,叫做“小惠”。

故事描述一名天賦異稟的少女小惠,不僅音感過人,更擁有一副有如上帝親吻過的好嗓子,只要她坐到村口那顆老榕樹下一開口,路過的旅人會停下腳步,正在飛行的鳥兒會停在枝椏間,街邊的說書人會將說到一半的故事截斷,只為聽見那宛若稀世珍寶的天籟。

小惠的過人天賦遭到村中另一名女孩的嫉妒,她也有一樣優秀的天資,一樣好聽的嗓音,一樣只要在村口的榕樹下一坐,周圍的人都會停下傾聽這美如詩畫的演出。

可是天上的鳥兒不會為她而停下。

可是森林中的飛禽走獸不會被她的歌聲感動。

一天,村裡來了一名年輕男子,自稱是宮廷樂師,因為宮中的女歌手年老即將退隱,告訴他,這個村子的女孩唱歌特別好聽,可以來這裏看看。

村人們向他推薦了兩名女孩。

年輕的樂師表示,國王只需要一位歌手,所以讓兩名女孩分別唱首歌來聽。

村裡要去都城不容易,兩人都想把握得來不易的機會。

第一位女孩唱了村裡的兒歌,因為緊張,聲音有些顫抖。

第二位女孩唱了村裡豐收祭時的祝歌,表現地非常完美,一個音都沒有錯。

年輕的樂師選了第一個女孩,他說,“她的歌聲能感動天地萬物。”

同時,他告訴第二個女孩,“妳的聲音也是寶藏,但我想把這個寶藏留給這座珍貴的村子。”

女孩十分不服氣,她不懂,明明唱得更好的是她。

她找到第一個女孩。

“恭喜妳,晚上,我們一起慶祝吧。”

善良的女孩答應了。

約定的時間到了,第一位女孩依約現身,但等待她的是一群盜匪。

盜匪用布團塞住她的口、蒙住她的雙眼,曾經用來詮釋美麗樂句的嗓子被驚恐的尖叫佔滿。

她能感受到冰冷的空氣包圍沒有衣物保護的肌膚,她能感受到異樣的觸感在全身失序地游走

最後是一股刺痛穿胸而過,有什麼液體從她的胸口緩緩流逝,她認為,是生命,也是希望。

她飄在空中,看著下方的羞恥與殘破。

她飄在空中,聽著那群人的汚言穢語。

她飄在空中,既憤怒又無力。

她飄在空中,唱著悲傷的獨白,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埋進土中。

第一位女孩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,年輕的樂師無可奈何,只好帶了第二位女孩回到皇宮裡。

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,村人十分惋惜,但在時間的滌洗下,也漸漸成了茶餘飯後的瑣事。

第二位女孩在宮裡成為了稱職的歌手,但所有人都知道,她很不快樂。

總是在擔心著什麼。

總是在大型宴會結束後在偏僻的角落和陌生人見面。

“妳最近很奇怪。”年輕的樂師已經步入中年,有了摯愛的女人和孩子。

“可能是生病了。”成年的女孩無奈地笑笑。

“宮中最近沒有什麼事,要不要回家看看?”樂師提議。

女孩從善如流。

可她沒有回村裡,而是跑到村邊的半山腰。

當年選用石材是正確的選擇,即便多年過去、雜草叢生,冰冷堅硬的十字架依舊屹立不搖。

“對不起,”她在墓前屈下雙膝,“我做了骯髒的事情。”

墓前飄出一陣輕煙,漸漸形成一名少女的形體,正是當年失蹤的女孩。

“享盡榮華富貴,知道要懺悔了?”幽靈輕蔑地抬起下巴。

“我過得不快樂,”女人垂首,“多年來,我早已忘卻盡情高歌的那種喜悅……也許,留在村莊裡的榕樹下更好。”

“那個樂師告訴我,確實是妳唱的更好,他說宮裡有這麼好的歌手浪費了,應該把這最後的美好留給村莊。”幽靈偏著腦袋。

女人抬頭,滿臉不可置信。

她做了什麼?

為了一己私欲奪走一條花開正茂的生命?

她其實勝利了,但因為無言的誤會,鑄下令其悔恨一生的大錯。

“讓我贖罪,朋友。”女人向前傾身,直到額頭觸地。

幽靈猶豫了一會兒,點點頭。

無名野火在女人的身邊燃起,眨眼間,這裡從村外的半山腰化成冥府煉獄,烈火焚身之苦也將她用來歌唱的嗓子磨成了慘烈的哭喊。

閻羅王看著從灰燼裡升起的孤魂,在罪人名冊裡添上了女人的姓名,接著擺擺手,“下一位。”

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冥府外,化成一道流星飛向未知的彼方。

***

“湊崎,4號位。”平井桃趕在某人出錯前在耳邊低聲提醒。

湊崎紗夏連忙不著痕跡地挪回正確的位置,一邊深呼吸找找出門浪沒影的注意力。

不過比起心不在焉的伴舞,今天女主角的狀態似乎更糟。

“奧原小姐,這邊是從1號位走到6號,唱完這兩句,然後走這一套步法到3號位。”

“哎,停停停,破音了,要重來才行。”

“這邊是圓滑線,不能換氣,還有四組三連音都不在點上……唉我的天。”

最後因為女主角的接連失誤,整個劇組得到了20分鐘的休息時間。

“奧原以前有這樣過嗎?”平井桃擦擦汗,順道補充水份。

“不知道,但我印象中是不可能的。”湊崎紗夏隨口應付著,心思卻不在平井桃身上。

看完劇本後的幾天裡,她被嚴重的間歇性頭痛干擾著,練習時發作的次數不多,卻已經到了影響生活步調的地步,在平井桃的陪同下看過醫生,沒檢查出什麼,只是開了一些藥性溫和的止痛藥和助眠劑。

平井桃從對方渙散的眼神看出異狀,“湊崎,妳最近也不對勁。”

湊崎紗夏不是什麼舞蹈天才,可這幾天的專注力與先前相比實在不是一個檔次。

“我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麼。”湊崎紗夏皺著眉頭。

“別皺,這樣會頭痛的。”平井桃輕輕撫平她糾結的眉間。

練習再度開始,經過休息,奧原的狀況略有改善,在加緊練習之後總算趕上預計的進度,只是教師們心知肚明,奧原的狀況要多發生幾次,他們可能要撤換女主角。

與教師室緊張的氣氛不同,湊崎紗夏對女主角角色的掌握正漸入佳境。

“我的朋友,妳犯下了過錯……”湊崎紗夏陶醉在優美的旋律中,“妳才是最好的,妳的歌聲才是完美的……”

“最近狀況不錯啊,湊崎。”天使難得沒有吝惜她的讚美。

“我很喜歡小惠這個角色,既善良又有智慧。”湊崎紗夏放下幾乎被筆記佔滿的羊皮紙。

“妳能進入角色那是最好了,”天使說道,“那對這一景還有什麼問題嗎?”

“沒有,我的天使。”湊崎紗夏向著全身鏡一鞠躬。

空氣又恢復了安靜。

湊崎紗夏剛鬆下一口氣,太陽穴便傳來細密的刺痛。

她掏出止痛藥吞下,快速收拾東西,準備返回伴舞宿舍。

新曲不需要太複雜的演唱技巧,但對感情和音色的要求是獨一份,彷彿作曲者只想讓特定人士演出一般。

一切都太奇怪了,神秘天使對她站上女主角之位的自信讓她倍感壓力,在此之前,她就是個伴舞,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配角,如果這些曲子確實是神秘天使所作,那祂為何不為當紅的奧原作曲,甚至想將她排除在外?

她得出一個結論:天使跟奧原是有過節的,而這過節,嚴重到祂想讓這位當紅女演員從巔峰重重摔下。

長時間的思考在她心裡種下疑惑的種子,如今,萌生的幼芽已經破土而出,並開始成長茁壯。

“等感恩節先過去吧……”她告訴自己。

***

感恩節前一晚,歌劇院中的排練如火如荼的進行著。

“五六七八,走,唱。”

“停,好,我們配合樂團再走一次,指揮,請從第二幕第一景開始。”

連續幾景都只有男女主角和配角的戲份,平井桃在後台等著,磕睡連連。

湊崎紗夏也有些精神不濟,畢竟練習量是同伴們的兩倍,但時間也就這麼多,別人在休息的時候她就是躲在廁所背台詞,她相信她的天使,然而信任越多,她心思也越發不安,如果這承諾最終只是自己的幻想……

“喂,上台。”平井桃把她從沉思中拎起,放到台上的位置。

“從第二幕第三景開始,樂團預備。”編劇的聲音從台下傳來。

音樂一響起,湊崎紗夏便專注在練習中,腳步輕盈,隨著伴舞們的移動,從舞台的一側到另一側,接著交叉走位、一套動作,再停步進行大合唱,大合唱結束,伴舞退場,是女主角和反派女主角的對話。

“我的姐妹,我的朋友……”

湊崎紗夏聽著外頭的歌聲,一邊更衣,也一邊跟著哼起幾個音符。

突然間,舞台上傳來一聲響動,一些驚呼聲,配樂也戛然而止。

編劇的聲音出現,“什麼情況?”

“抱歉,手塚先生,”負責編舞的教師向編劇反映,“奧原小姐昏倒了。”

一陣細碎的交談聲過後,編劇手塚宣布練習中止,先將失去意識的奧原送去醫院,等治療結果出來再進行下一步排練。

一群人包含男女配角及伴舞,就這麼被晾在歌劇院後台,此時已經是晚上的九點鐘,再排下去肯定會到深夜,所有人都很擔心奧原,因為目前只有她熟悉女主角的劇本。

30分鐘後,手塚鐵青著一張臉出現在台上,“過度疲勞加上感冒併發肺炎,醫囑表示至少休息三天。”

他兩手一攤,“好了,目前看過女主角劇本的只有奧原,明天還怎麼演啊?”

伴舞們的目光突然集中在湊崎紗夏身上。

手塚眉頭一皺,“怎麼了?”

“手塚先生,”一名女伴舞答道,“剛剛的彩排中,湊崎跟著女主角的聲部一起哼了,音高拍子都對。”

手塚皺皺鼻子,換作是平常,他會取消整場演出,但這次恰逢節慶,貿然取消演出會讓歌劇院蒙受巨大的財務以及聲譽損失。

“妳叫湊崎?”鷹眼一般的目光落在年輕的女伴舞身上。

“是。”湊崎紗夏額角滲了層冷汗。

“出來,第一幕第二景,小惠的兒歌,樂團預備。”手塚果斷的下令。

湊崎紗夏當下腦袋一片空白,她只記得自己慢慢走出人群,開口。

一曲唱畢,她覺得糟透了,要天使聽見必定是一頓痛罵。

但眼前是手塚和一眾工作人員驚為天人的表情。

“把女主角的衣服給她,”編劇興奮地揮舞著擴音器,“我要讓大阪人們感受不一樣的感恩節!先排第二幕第四景,排完再從頭,如果她唱得好,我們就提早下班。”

劇組裡響起一陣歡呼聲,壓力來到湊崎紗夏身上,她看向相識多年的平井桃,那人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。

湊崎紗夏咬咬牙,樂團前奏一下,雖然前幾句的音準有些不穩,但都在可控範圍內,隨著自信一步步增長以及對樂曲的熟練,她越來越覺得游刃有餘,甚至在曲終的最後一個抬眸,讓眼角一滴晶瑩精準落下。

手塚的表情像是撿到寶一般,正催促著所有人從頭開始。

晚上11點整,劇組結束了第一幕的排練,宣布今天的工作結束。

***

“湊崎妳真是深藏不露啊。”

“女主角的部分明明就很難,但到了湊崎這裡就是小菜一碟。”

“呀我們都是一個訓練班的怎麼差那麼多?”

“湊崎分享點發聲的秘訣吧……”

返回宿舍的路上,湊崎紗夏被伴舞們團團包圍,從歌唱技巧到喜歡的理想型無一不問,直到平井桃將眾人擋在房門外,“各位不好意思啊,明天還要上班呢。”

“平井妳怎麼可以這樣……”

“妳這近水樓台也太近了吧?!”

“湊崎是大家的妳不能獨佔啦!”

平井桃謝幕似的把湊崎紗夏拎出來給大家道過晚安,又拎回去,才關上房門。

“湊崎,妳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嗎?”外頭許多腳步聲漸漸離去,平井桃靠在門上這麼問道。

湊崎紗夏倒出一顆助眠劑吞下,“桃,等匯演結束再告訴妳,好嗎?”

平井桃扁扁嘴,準備感恩節匯演的期間也就兩週,眼前的好友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著----這樣節慶過了免不了要去醫院待幾天。

“紗夏,妳這樣就算當上女主角又如何?不就是步上奧原的後塵嗎?”平井桃也喚了她的名字。

湊崎紗夏搖搖頭,“桃,妳不覺得這齣劇是為我而寫的嗎?”

平井桃露出疑惑的表情,接著搖搖頭,“我沒有那麼好的理解力。”

“桃,我想到以前的一件事。”湊崎紗夏的表情驀然無比真摯。

“妳說。”

“我其實一開始不住在天王寺區,我的故鄉在橋本市,母親說有一年大阪府南方瘟疫橫行,為了能讓感染瘟疫的我好生休養,才搬到當時還未開發的天王寺區居住……”湊崎紗夏揉揉額角,“身體恢復之後,我發覺有些小時候的事情老想不起來,回憶也都是片片段段的。”

平井桃皺著眉頭不說話。

“我老家村口不是老榕樹,是一棵老櫻花樹,也一樣有一對天賦異稟的女孩……”湊崎紗夏說到此處,便打住,眼神痴痴的望著窗外,“回憶就到這裡了,接下來的記憶裡,都沒有她們的身影。”

“妳是覺得那個劇本跟妳失去的記憶有關?”平井桃睜大雙眼,鄰近睡前的慵懶倏然消失。

“那都是天使說的……”湊崎紗夏的聲量慢慢小下去,“祂還說了奧原,只是我沒有相信祂……”

至此,平井桃終於理解這幾天好友為何時常恍神又心不在焉了----陌生人、奧原、過去,還有天外飛來的女主角。

湊崎紗夏能在這樣壓力下維持理智,已經很不容易了。

“湊崎,妳先不要管那些,完成明天的演出比較重要。”平井桃提議道。

“說的也是……”湊崎紗夏應和著。

由於整天排練積累下的疲勞,即便心裡還有許多疑惑與不安,她夜裡依舊睡得香甜。

夢裡有個小女孩在老櫻花樹下和她招手,“紗夏!”

女孩有著白雪般細緻的皮膚,一頭金髮隨風飄逸,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輝。

湊崎紗夏聽到自己喊了什麼,但並不清晰,緊接著就被平井桃一枕頭拍醒。

“懶豬,今天那麼大日子妳想睡到幾點啊?”金髮女孩手上還執著剛剛拍在對方臉上的棉枕頭。

“起來了起來了。”湊崎紗夏一邊伸著懶腰,一邊趁對方不備回敬一擊正臉枕頭,再手腳麻利地溜進浴室梳洗。

“呀妳個笨蛋柴犬……”平井桃的喊聲穿過門板傳進浴室。

趁著梳洗的時間,湊崎紗夏試著回想稍早的夢境,卻是一片空白,還帶來頭部輕微的刺痛。

“等表演結束,一定要找到天使好好問一問。”她在臉上打好淡妝,告訴自己。

***

劇院方再次向醫院詢問奧原的狀況,主治醫師表示雖然沒有大礙,但要上台還是有困難,幾經確認之後,女主角的飾演者換成了湊崎紗夏,湊崎紗夏原伴舞的位置則是臨時外聘了一名職業舞者。

白天的彩排沒有發生什麼大問題,只針對舞台的一些細節做調整,外頭天漸漸黑了,歌劇院門口開始湧現人潮。

湊崎紗夏望著滴答作響的咕咕鐘,距離演出還有十五分鐘,服飾妝容都已完備,就等著上台。

伴舞和女主角的休息室是分開的,她見不到平井桃,身邊除了舞蹈教師外,都是生面孔。

“緊張嗎?”舞蹈教師白鳥站在她身後。

湊崎紗夏點點頭,冷汗已經沾濕了緊握的雙手。

“當作平常練習就好,沒有人是天生的女主角。”白鳥拍拍她的雙肩。

湊崎紗夏微微頷首表示知道。

“請第一幕的演出人員到後台準備!”手塚的大嗓門從門外傳來。

湊崎紗夏起身,白鳥幫她理過領口和下襬的皺摺,拍拍她的雙臂,說聲“頑張れ”。

“我去了。”湊崎紗夏覺得彷彿置身雲端,這種感受太不真實,不管擰過幾次大腿,她依然覺得自己陷落在一個醒不過來的夢境裡。

序曲奏下,聚光燈打在身上,樂團的伴奏倏然中止,此處,是女主角小惠的獨唱。

湊崎紗夏已經不在了,取而代之的,是小惠感動天地萬物的清亮嗓音。

“喔~純樸的山村與小溪,讚美天神,賜予我們平和與安寧……”

緊張感完全退去,燈光下,這是她的舞台,這是她的世界,悠揚的樂曲與歌聲交疊,將劇情一步步推向高潮。

快節奏、重拍的小調奏起,小惠遭難,湊崎紗夏換上破敗的服裝,吊在佈景的荊棘叢中間,藉由歌聲抒發自己的恐懼與茫然,接著燈光暗下,她快步退場,等著第二幕第三景的出場。

伴奏隨著哀傷的豎琴聲進入慢板的樂章,身著白紗的湊崎紗夏自道具墓碑後緩緩升起,看著跪在面前的女配角。

“直到繁華散盡,妳才找到初心。”小惠唱著,沒有憤怒,沒有責備,但聲調裡飽含的怨氣像是觸鬚一般撓著聆聽者的心頭,“我在這深山野林等了數十年,朋友。如今,妳終於想起那不堪的過往。”

女配角開口,“我不祈求妳的饒恕,只求一個痛快。”

打擊樂突來的齊奏,象徵著火焰沖天而起,閻王威武的歌聲在銅管部的襯托下,唱著罪人應得的報應。

當灰燼散去,風鈴合著雙簧管奏出一連串的下行小調音階。

“該走了,該走了……”

燈光轉暗,微弱的管鐘是樂章的尾聲,直到空氣裡只能聽見觀眾屏住氣息的輕響。

半晌,熱烈的掌聲充滿整座音樂廳,“Bravo”和“もう一回”的喊聲此起彼落,持續了五分鐘仍未見止歇。

劇團又出來跳了首豐收歌,歌曲末了,演員們一字排開,依序謝幕。

湊崎紗夏出現時,掌聲與歡呼幾乎要掀翻歌劇院的屋頂。

她睜大雙眼,企圖將這一切裝進眼中,成為不可磨滅的回憶,滿溢的喜悅化成淚水自眼角邊不斷滑下。

“辛苦啦,湊崎。”身邊的男主角和女配角低聲祝賀,“妳的處女秀很成功呢。”

“謝謝你們,”湊崎回應,“託大家的福,演出很順利。”

***

鮮花和賀禮如潮水般湧進女主角休息室,即便白鳥找了幾個打雜的一起來整理,還是花了三十分鐘才清出空間讓湊崎紗夏換裝休息。

“今天晚上可沒法閒著,”白鳥說道,“有人等著見妳。”

湊崎紗夏皺皺眉頭,她懷疑自己是否能再噙起舞台上的笑容面對那些人。

“先去見作曲人吧,鳥山先生應該也在。”白鳥催促著幫忙換裝的造型師。

見面的地方在歌劇院旁的高級餐廳,也早已安排了包廂。

“晚安,鳥山先生,KD小姐。”白鳥先代表和對座的兩人問好。

湊崎紗夏跟著打過招呼,四人寒暄了一番,才進入正題。

“KD小姐對妳的演出非常滿意,希望跟妳談談一些其他的作品,妳如果不介意的話,我和白鳥就不打擾兩位了。”鳥山說道。

湊崎紗夏還是有些不自在。

“KD小姐是很隨性的人,希望這對妳有幫助。”白鳥補了一句,隨即和鳥山一前一後地走出包廂。

湊崎紗夏微微垂首,再次示好,“幸會,能演出您的歌曲,很榮幸……”

“湊崎小姊真是見外,”KD至今才開口,“我們好像不是第一次交談呢。”

看著對面年輕女人綻開的笑靨,和那熟悉的語調,湊崎紗夏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“妳……天使?”

KD嘻嘻一笑,摘下兜帽,露出一頭清爽的金髮和女大生一般清純的長相。

她笑起來很好看,幾乎無法與脾氣怪異的神秘天使聯想在一塊,更無法想像年紀輕輕的她已經在作曲界立有一席之地。

畢竟大阪第一歌劇院的表演曲不是誰都能寫的。

“我不太露臉,所以就算是鳥山和白鳥那樣的劇院元老都不會跟我有太多往來……”KD微微傾身,“所以妳算是跟我最熟的那一個。”

“我不懂您的意思。”湊崎紗夏搖搖頭。

“我好歹也是花了心思的妳就不能好好說話……”

“所以奧原的病跟妳有關係嗎?”湊崎紗夏投出一記直球。

“我知道妳想問這個,不過……”KD擺擺手,“我真的沒有對奧原本人做什麼。”

“那妳到底做了什麼?”湊崎紗夏察覺她話中的玄機。

KD聳聳肩,“不過就是找她談談罷了,誰知道她那麼不爭氣。”

“為什麼要找她談?”

“湊崎,”KD語氣突然嚴肅起來,“妳覺得突然撤換女主角容易嗎?”

“當然不容易。”湊崎紗夏臉色像是扣上的鍋底。

“有兩個方法,第一,演員自願退出;第二,某些不可抗力。”KD豎起兩根手指,“奧原小姐正值事業巔峰,要她自願退出根本不可能,很可惜,我手上有她的把柄。”

湊崎紗夏狠狠地盯著她看,她卻旁若無人的繼續說,“白鳥拿了50萬要我別說,拜託,幾乎要出人命的事。”

說著,她的眼神充滿反感,“我就是要讓那些事廣為人知。”

聽到“人命”二字,湊崎紗夏知道事態遠比她想像的要複雜。

“到底奧原做過什麼,讓妳如此執著?”她問。

KD咬咬牙,右手一度碰觸放在背袋裡的皮夾,幾經思考,仍是選擇放下。

“現在不是時候。”她回覆。

“為什麼……”湊崎紗夏很是失望,她知道真相就在自己面前,可每每要揭開那神秘的面紗,它又害羞地躲進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。

“也許這個方向不對……”KD喃喃自語。

服務生送上餐點,兩人各有所思,對面前的美食都是興致缺缺。

“KD小姐……”湊崎紗夏打破沉默,“請原諒我的無禮,可是真的沒有不傷害奧原小姐的辦法嗎?”

“我已經盡力了,”KD進食的動作頓了頓,“原本今天一切的計劃都會付諸實行,我也能達到我的目的,但很多事都變了。”

她敲掉餐具上的食物殘渣,“這個計劃唯一成功的,是讓妳演出了這個劇本的女主角。”

湊崎紗夏鼻頭莫名一酸,久聞KD在作曲界的名聲,是個仗著一身才華我行我素的人,無奈總是能寫出膾炙人口的作品。

台面上瀟灑自我,私底下卻是神秘而柔弱,那雙讀不出情緒的眸子裡,似乎也藏著不為人知的過去。

湊崎紗夏決定涉險一問,“鳥山先生他們知道嗎?”

KD面不改色,“若不是奧原突然生病,妳又是唯一知道女主角劇本的人,妳根本不可能上台。”她憂傷一笑,“奧原有他們支持,能力也不差,我拿什麼跟人家鬥呢?”

湊崎紗夏又是一臉疑惑,怎麼扯來扯去就是在奧原身上打轉?

她想了想,招來服務生,要瓶甜酒,“反正今晚不會有其他人了,妳何不把想說的話都說了?”

“區區甜酒?”KD挑挑眉毛,“讓我們來看看誰先說實話吧。”

***

兩瓶甜酒過去,湊崎紗夏便倒在桌上呼呼大睡。

不過除了抱怨KD不會憐香惜玉之外倒沒說出其他什麼失態的話。

KD嘆口氣,結好帳,叫了台車開到伴舞們住的公寓樓下,找到寫著湊崎和平井的房間,敲響房門。

“誰啊……”平井桃眨巴著一雙惺忪睡眼打開門,看到的是個金髮矮個子白皮膚的女人扛著自家室友的景象。

“她喝醉了,麻煩妳。”女人把湊崎紗夏掛到平井桃身上,正要轉身離去。

“那個,不好意思……”平井桃喊住她,“留個稱呼吧,明早好讓她給您道個謝。”

女人偏偏腦袋,回頭,“就說是個金毛矮個子送她回來的吧。”說完便快步離去,留下睡意未退的平井桃。

“不會喝就不要喝啊妳傻呢。”她一邊發著牢騷一邊把這只大娃娃扔上床,本來想繼續睡回籠覺,可看著那一臉大濃妝和外出服又有些不忍心。

“湊傻子老娘上輩子欠妳的!”平井桃心裡長聲吶喊。

***

KD返回自家公寓時已是接近凌晨三點,雖然參加公演累了一天,她仍然沒有一絲睡意。

“紗夏啊……紗夏……”

就著月光,她點燃橡木桌上的一雙香燭,給自己倒了點威士忌,讓烈酒流過咽喉的燒灼感麻痺心裡的失落。

半開的皮夾裡,露出奧原、湊崎紗夏和她的合照。

她們的過去曾經如此美好,然而再堅定的友誼,遇上利益,都只是黃沙一片,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。

***

湊崎紗夏本來就不期望能聽到KD說明什麼,她只想短暫地斷開與這世界的連結,縮進自己的空間裡,也許睜眼,一切就能回歸平靜。

逃避可恥,而且沒用。

她夢見了十年前。

橋本市名不見經傳的小村村口櫻花樹下,坐著三個女孩,一個叫奧原春,一個叫湊崎紗夏,一個……名叫金多賢。

春和紗夏的好歌喉在村裡是家喻戶曉的,金多賢雖然沒有天籟般的歌喉,但在譜曲方面,村裡沒有人有這樣的才能。

美妙的歌聲加上天才作曲,三人的名氣傳遍橋本市,也傳到大阪歌劇院創辦人鳥山的耳裡,他決定到偏僻的小村走一趟。

為了迎接遠道而來的貴客,村裡男女老幼都動員起來,給金多賢找個僻靜的地方寫歌,給春和紗夏找漂亮衣服,看看穿什麼合適,戴什麼首飾漂亮。

“紗夏,我好緊張啊……”春抓住紗夏的手,卻發現對方掌心也是汗津津的。

“小春一定可以的,”紗夏綻開一個微笑,“不能讓多賢失望對吧?”

“紗夏要唱什麼歌啊?”春趕緊打開話匣子。

“多賢沒有給我曲子,”紗夏望著房頂交錯縱橫的樑,“我想唱村裡的兒歌。”

“紗夏的聲音很適合!”春拍拍好友的手背,給她鼓勁。

“那小春想唱什麼?”紗夏問道。

“國歌!”

紗夏愣了愣,隨即和春一道,笑得前仰後合,“哈哈,小春啊,真有妳的。”

“不緊張了嗎?”春一臉神氣。

“嗯,有小春在就不緊張。”紗夏大力地點點頭。

玩鬧了一會兒,鳥山分別將兩人叫進去,聽過她們的演唱,又放兩人在外頭等候。

“不好意思,兩位的實力真的是不分上下,可是歌劇院的女主角缺只有一個,”鳥山從房裡出來的時候說了,“請容我再思考一個晚上。”

就是這句話,讓春動了不好的念頭----如果只有我能去就好了。

“紗夏,晚上陪我去看星星好不好?”女孩揪揪好友的袖子。

“可是……”多賢剛剛約我了。

看在明天就要分別的份上,紗夏選擇和春共度這珍貴的最後一晚。

覺得被冷落的金多賢跟蹤兩人到後山,為了不被發現,她躲在遠處的灌木叢邊,良久,只看到春一人快步離開,夜色昏暗,她看不清楚春的表情。

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,金多賢跳出樹叢,四處尋找湊崎紗夏的身影,最終藉著微弱的星光,在坡腳的一顆樹根邊發現渾身是血的她。

“紗夏……紗夏!”金多賢慌了,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扶起那副沒有生氣的身軀。

“嗯……”紗夏自昏迷中稍稍恢復一些知覺,認清眼前那頭金毛,“多賢……”

“紗夏,是不是小春她……”金多賢壓著對方額頭上的一個破口,然而鮮血依然汨汨流下。

“多賢,她想嫁禍給妳……”紗夏抬手,抓住她的衣襟,“對不起,我錯了……”

“那個傢伙……我要告訴所有人!”金多賢咬著牙,油然而起憤怒也化成淚水滴滴落下。

“多賢啊……今天約我,是想說什麼對吧?”紗夏放開她的衣襟,撫上她如月光般白皙的臉頰。

我喜歡妳。

但是那時候,女孩和女孩在一起,是不被祝福的。

“我給妳寫了一首歌,”金多賢俯首,貼在對方的耳際,“叫戀夏,我覺得……特別好聽……”

紗夏咧開嘴角,“我……”

一語未畢,微弱的火光和人聲正從遠方迅速接近。

“多賢啊……”紗夏無力地推著她的身體,“走……”

金多賢大力搖晃著腦袋,最後在紗夏沒受傷的額角落下一吻,便匆匆離去。

重傷的女孩鬆了口氣,滿意地閉上雙眼。

多賢啊,會等我的吧?

會……記得我的吧?

***

KD抽光了第五捲菸草,夜色仍在,窗外的大阪市也還沉浸在睡夢中。

金多賢,她幾乎遺忘了這個名字,伴著自己出生成長的名字,現在看來,更像一段塵封的過往。

那天逃離山區之後,她不敢回家,沿著公路一路向北,在大阪陌生的街頭住了一晚,隔天便在天王寺區漫無目的地遊蕩。

初到大阪的一年間,一開始,因為身分不明,又是年輕女孩,沒人敢用她,她就在四天王寺的門口乞討度日,寺裡的住持看不下去,收留她幫忙寺裡的雜務,偶爾派去整理附近不遠處的本坊庭園。

在寺裡工作後第一個新年,在橋本市的家人偶然到大阪遊玩,意外找到失蹤已久的女兒。

金多賢拒絕返回橋本市,原因是真相未明,即便從家人口中得知湊崎只是失憶,後全家搬離原住地,她仍然無法原諒當時沒有出手阻止一切發生的自己。

她在等一個機會,不管湊崎現在過得好不好,她都要讓奧原知道,當年一念之差,帶給兩人的是怎樣無可抹滅的苦難。

她化名為KD,開始給大阪歌劇院寫曲,當然也是從無止盡的退稿深淵中慢慢往上爬,支撐她繼續走下去的唯一信念,就是湊崎紗夏。

到大阪的第五年,她離開天王寺,搬到難波,把所有心力集中在寫作上,因為時間變得充裕,作品質量漸漸提升,也如願成為歌劇院的專職作曲人。

那時,對奧原的復仇策劃已接近尾聲,接下來就是一步步的讓計劃變成現實。

然而,湊崎無預警地回到她的視野之中。

湊崎跟奧原同一個劇組,只是一個是新人女主角,一個是伴舞演員。

她的腦中五味雜陳,這時讓奧原倒台,無疑是讓在根基不穩的劇組頭上打下致命一擊。

“所以方向不對啊……”那時復仇心切的她還保有一絲理智,與其扼殺那甫出土的新芽,不如待其枝繁葉茂,再將其一刀斬下,然後讓那人替上她的位置。

“只是這樣……就不容易了。”

金多賢抽出架上一疊用棉線穿在一塊的羊皮紙,揪住線頭,發力一扯,失去束縛的紙頁立刻在桌上散落開來。

雜亂的紙張好比她籌備已久、卻瞬間被打亂的計劃,多年來她沒學會什麼要事,倒學會了耐心。

就著昏暗的燭光,金多賢坐直身子,取來一張全新的羊皮紙,繼續被中斷的復仇之路。

妳在明,我便在暗。

妳若是美好的晨光,我便是那守護妳的黑夜。

此後,她悄悄地接近湊崎紗夏,以神秘天使的身分,教她樂理,教她基礎聲樂,讓她慢慢累積能擊敗奧原的資本,讓她成為自己手中最有威力的籌碼。

成功了,那甜美多汁的果實便由妳獨享。

失敗了,那焚身的業火就由我一人承受。

那是她對湊崎的愛,也是對湊崎的愧疚。

回憶的旋律隨著夜色漸漸消失在晨曦之中,KD抽了一晚的菸,眼下的青黑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清晰。

桌上的復仇之歌已經來到尾聲。

她猶豫著。

***

歌劇院放了演員們一天假,可平井桃房裡籠罩著和節慶極度不相稱的低壓。

湊崎紗夏說想起了以前的事,從噩夢中驚醒的那一刻起,她的啜泣就像沒個盡頭一般,平井桃陪她坐了一早上,沒喊餓。

到了中午,湊崎紗夏才頂著紅腫的雙眼問她餓不餓,黑髮少女摸摸快貼到後背的肚皮,搖搖頭,“比起這個,我更擔心妳。”

湊崎紗夏十分歉疚,“對不起,讓妳這麼不放心……”

平井桃從櫃子裡拿出昨天去歌劇院廚房要的兩個酵母麵包,分一個給對方,“說出來吧,我聽。”

湊崎紗夏沒有隱瞞那些傷心往事,將一切和盤托出,平井桃聽著聽著,撕開麵包的動作便慢了下來。

當年去小村的創辦人現在是歌劇院的董事,當年犯事的小女孩已經過了花信年華。

這事件並非一人之過,但KD的目標很明確,就是奧原一人。

“原來妳跟奧原有這層恩怨啊。”平井桃進食的速度難得緩下來。

“那種瀕臨死亡的感覺我很清楚,但是……”湊崎紗夏抿抿嘴唇,“我不想追究。”

“妳當妳是聖母瑪利亞?”平井桃把麵包嚼出“吧唧吧唧”的聲音,“在這麼殘酷的圈子裡,仁慈只會害了妳。”

“桃,我活下來了,而且照這個態勢下去,奧原遲早會被迫退出舞台,”湊崎紗夏揉著太陽穴,雖然記憶已經恢復,但頭痛似乎仍在哪裡默默窺伺,“我不是仁慈,是得饒人處且饒人。”

平井桃把麵包塞進嘴裡,沒吱聲。

湊崎紗夏起身,鑽進浴室洗漱,不一會兒又換上外出的服飾。

“妳幹嘛?”平井桃坐在床上,支著下巴問。

“去見兩個人。”湊崎紗夏答道。

平井桃起身走到門邊,往門板上一靠,“接下來要做什麼?說清楚再走。”

湊崎紗夏直視她的雙眼,又垂下眼簾,“去找奧原,然後去見KD。”

平井桃頓了會兒,讓開身,看著好友走出幾步,才默默補了句,“早點回來。”

***

去見奧原的過程意外順利,湊崎紗夏在房間外的走廊遇見正要離開的白鳥,對方微笑著點頭,“也好,奧原很想見妳呢。”

說完便轉身離去,湊崎紗夏搔搔後頸,推開病房的門,“打擾了。”

“午安,湊崎。”奧原聽見聲響,放下手上的針線活,“妳主動找來,是……”

“好久不見了,小春。”湊崎紗夏接下話頭。

奧原雙眼閃過一絲詫異,隨即恢復常態,“嗯……是時候了呢。”

“妳在說什麼?”湊崎紗夏立刻豎起戒心。

奧原連忙出言安撫道,“不用擔心,不管是妳,還是KD,我欠下的債,會慢慢還的。”

湊崎紗夏起身走到窗邊,從此處望去,通天閣就這麼矗立在新世界的平房堆裡,有如鶴立雞群。

“妳那時還年輕,想不到會有今天吧?”她背向床舖,開口。

“紗夏,”奧原改了稱呼,“妳說的對。”

見湊崎紗夏沒有回應,她續道,“如果不是村民即時趕到,我真的會後悔一輩子。”

窗邊的女人回頭,午後的陽光灑在披肩的棕髮上,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。

“妳說得再誠懇,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,過去了就是過去了。”她說道。

奧原把頭靠回枕頭上,附和,“是啊,但是……”

湊崎紗夏眨眨那雙黑亮的眸子。

“能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嗎?”奧原問。

湊崎紗夏回頭,望著新世界街口絡繹不絕的行人,“這妳要問KD,作為無辜的替死鬼,她心裡應該更不好受。”

奧原被這一句話塞在心上,有種淡淡的、不屬於生理的刺痛在胸口漫開。

湊崎紗夏對賦予她近乎完全的信任,卻被她丟在地上無情踐踏;金多賢一個清清白白的人,卻無故為她背負了十年的冤情。

“多賢是很有天賦的孩子,因為妳,她只能躲在幕後為她一輩子記恨的人寫曲……”湊崎紗夏順過一頭長髮,“罷,妳想怎麼贖罪?”

“湊崎,這舞台,還給妳吧?”奧原的聲音裡帶著懇求。

湊崎紗夏再次回頭,臉上的表情充滿不可思議,“妳說……?”

“本來該在大阪歌劇院發光的星就是妳啊。”

湊崎紗夏愣了愣,半晌,她笑了,像是原野上受傷哀鳴的鹿,“女主角啊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
笑著笑著,門“碰”一下被撞開,兩雙眼睛齊刷刷望去,KD,不,應該是金多賢,臉色鐵青的出現在門口。

湊崎紗夏只是眨眨雙眼,奧原的眼神則在房間裡四處飄動,就是不知道該往哪兒放。

“妳怎麼會在這裡?”金多賢闔上房門,問道。

湊崎紗夏沉聲回答,“妳說呢,多賢?”

奧原的嘴巴已經嚇成了O形。

金多賢別開目光,情勢不在她的可控範圍內。

不過能以這個年齡在歌劇院立足的人,絕對有其過人之處。

“紗夏,妳打算怎麼做?”她問,彷彿面前的奧原是獵物,她是獵人,湊崎是市場的肉商。

湊崎紗夏搖搖頭,“多賢,我的做法……妳不會同意的。”

“我就知道……”金多賢嘆了口長氣,一屁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。

“如果是十年前,我會選擇復仇,”湊崎紗夏抓緊衣襟,“妳也知道,今時不同以往……”

金多賢支著臉頰,房裡幾乎只剩三人的呼吸聲。

湊崎想要讓過去淹沒在時光的洪流中。

奧原的想法她還不知道,但能確定這傢伙沒有足夠的話語權。

她自己還是想報仇。

人們對於仇恨的看法向來寬容,然而他們更信任一條名為“冤冤相報何時了”的法則。

“多賢,妳的十年不好過吧?”湊崎紗夏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背後,雙手輕輕按著她肩頸僵硬的肌肉。

“春,”多賢抬頭,“我這十年都在大阪,沒回去橋本……”

她面色未改,可眸子裡的哀傷幾乎要流出眼眶,“上一次和家人見面,是九年前。”

奧原聽了,垂首,又抬起。

“對不起……”

“我沒想到紗夏會來大阪,更沒想到她還有膽子跟妳同台演出……”金多賢幾乎是咬著牙在說話,“我想把妳從天堂拉下地獄,因為妳就是當初讓我體會這地獄之火的人,可是紗夏在,我下不了手。”

“感恩節的劇本就是為此而作,但大家只看到小惠大仇得報,拍手稱快,沒有人會在乎背後的故事。”她的語氣平緩而沉痛。

“妳贏了,春……”金多賢一雙薄唇蒼白而顫抖。

“不……多賢,贏的不是我。”奧原微笑,眼中有種釋然,“春天過去,就是綠葉滿林的盛夏,不是嗎?”

妳的光芒很耀眼,紗夏,幾乎要灼傷我了,不屬於我的東西,我是不能強留的。我將會成為過去,而妳的輝煌,將領導歌劇院走上另一座巔峰。

這話,她沒說。

“多賢,謝謝妳。”她輕輕一頷首。

金多賢霍然起身,奪門而出,帶動病房門發出一聲悶響。

湊崎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出神。

“帶她回家看看吧,”奧原說著,眼角落下一滴淚,“對不起。”

***

湊崎在阿倍野一丁目附近晃了很久都沒發現那頭醒目的金髮,只好返回歌劇院辦公室找鳥山問問。

“KD又爽約了嗎?”鳥山還未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劇變,“她特別喜歡天王寺那邊的居酒屋,妳可以去看看。”

所以,她風塵僕僕地踏上天王寺區的土地,不知不覺也在這裡住過十年了。

她甩甩頭,現在可不是什麼懷念過去的時候。

鬼使神差地走進離四天王寺最近的“裕秀”,酒保是個年輕的女子,一邊擦著酒杯一邊和面前的金毛瞎勞磕,聽到門邊的風鈴響起,立刻掛起職業微笑,“歡迎光臨。”

金毛往門邊瞥了一眼,接著迅速把頭埋進手臂裡。

“她是什麼人,從沒看妳這樣慫的,債主?”酒保咧咧嘴打趣著,露出虎牙和酒窩。

“不是債主,”湊崎紗夏坐到金毛身邊,“一杯長島冰茶。”

“好的,馬上來。”酒保剛拎出一瓶看似價值不菲的龍舌蘭,金毛立刻出聲阻止,“老孫,別給她做,她不會喝酒。”

酒保把龍舌蘭擱下,看著湊崎。

湊崎紗夏轉頭,抓住金毛,也就是金多賢的下巴,讓她的雙眼能對上自己,“妳跑什麼?那麼怕面對我嗎?”

“不是的,”金多賢被盯得渾身不自在,“是對不起妳……”

一回頭,酒保竟然不見蹤影。

湊崎紗夏銳利的眼神還在自己身上釘著呢。

“哪裡對不起我?”她問。

KD賢眼神死,太近,也太不真實。

“沒……沒給妳報仇……”她支支吾吾地答道。

湊崎紗夏放開手,敲響服務鈴,酒保立刻從內場鑽出來,笑嘻嘻地問,“小姐有何吩咐?”

“甜酒,酒精濃度最低的那種。”

“馬上來。”

金多賢沒說什麼,給自己點了杯25年的格蘭利威。

“紗夏,妳還記得“戀夏”嗎?”她看著泡在酒液裡的冰塊。

湊崎紗夏點點頭,啜了口甜酒,感受清爽的微甜口感,雖然秋季適合更濃的風味。

金多賢端著酒杯一口乾了,似乎是在藉酒壯膽,“我是認真的啊……這種劇本給歌劇院多浪費……”說完還打了個酒嗝。

“我知道。”湊崎紗夏白蔥一樣的手指敲著高腳杯的底座,“還知道妳就是個什麼都藏在心裡的傻子。”

金多賢嗆了口酒,酒保遞上一杯白開水,“小姐是明白人,再兩瓶格蘭利威,妳或許可以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奇聞軼事。”

“孫彩瑛妳是來我後院點火的麼?”金多賢用空的水杯指著她。

“天乾物燥,小心火燭。”酒保說了這八個字,遞給她一張帳單,又鑽回內場去了。

金多賢抓過來瞟了眼,抽出兩張萬元鈔壓在帳單下,揪著湊崎紗夏就往外走。

外頭的時間已經接近黃昏,兩人穿過如潮水般準備返家的遊人,直達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四天王寺外。

天王寺中學放了假,現在附近只剩行人三三兩兩。

明明是熟悉的地方,湊崎紗夏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。

金髮女孩背對四天王寺的大門,開口,“這裡是我走過低谷的地方。”

湊崎紗夏站到她身側,傾聽她訴說這十年的故事。

她們曾經近在咫尺,卻被名為記憶的障礙分隔成天涯海角,之後金多賢去了難波,湊崎紗夏也碰巧成為歌劇院的伴舞。

命運的玩笑很糟心,但失去多少,就也會獲得多少。

奧原獲得了那樣的成功,所以她只有急流勇退才能保全自己的名聲。

她倆雖然一路走來跌跌撞撞,但再怎麼殘酷的風雨,也有撥雲見日的一天。

“紗夏,要一起回家嗎?橋本市的家。”金多賢回頭。

湊崎眨眨眼,脾氣古怪的KD不在了,是曾經並肩坐在櫻花樹下的天才少女。

“多賢,“戀夏”……”她甫開口,便有股力量貼在胸前。

“紗夏……”金多賢暗自怨酒勁來的太慢,“我終於可以說了,我喜歡妳。”

對方抬起雙手,與她緊緊相擁,“笨蛋,我等十年了。”

金多賢察覺到一絲熟悉的香味鑽入鼻腔。

是村口的那棵老櫻花。

***

雖然奧原在兩人面前沒有明確答覆是否真的會離開歌劇院,但感恩節結束兩個禮拜後,她以個人名義向歌劇院提出解約,原因是“因健康問題不適合繼續在舞台上演出”。

當家女主角的位置出缺,劇院只是象徵性地召開了簡單的人事會議----劇院有很多女主角的儲備人選,但湊崎紗夏是舞台經驗最豐富,台風也最穩定的人----湊崎紗夏成為繼奧原春之後下一任的大阪歌劇院當家女主角,是眾望所歸。

處女秀排在聖誕節當天,唱的是金多賢為她量身打造的作品----“戀夏”。

“緊張嗎?”身後是新的舞蹈教師高橋。

湊崎紗夏最後檢查自己的妝容,搖搖頭,“當平常練習就好,對嗎?”

高橋溫柔地笑了。

序曲奏起,湊崎紗夏張口,這次,是自信的嗓音,她的目光掃過台下,是一張張陶醉在旋律中的臉龐。

不同於感恩節警世意味濃厚的作品,“戀夏”的劇情走向單純許多,只是單純地敘述一個女孩落入奇幻秘境的故事,序曲由管弦樂各具特色的聲音交織成華麗的樂章,恍惚間彷彿進入未知的森林裡,看著千奇百怪的走獸飛禽,聽著蟲鳥交相爭鳴。

接著長笛一串柔順的音階,引導豎笛輕巧而清亮的音色,搭上湊崎紗夏的主旋律、伴舞們恰到好處的和聲對唱,像是騎著野獸,在樹林裡蹦跳著前進。

驀然間,森林無預兆地下起雷雨,高音部就是動物們的哀鳴,低音部帶出雷聲,小型打擊樂器是落下的暴雨。

金多賢離開包廂的欄杆,品嚐著來自德國的高年份威士忌,看著觀眾們因為劇情的高潮迭起,情緒也隨之起伏,她很欣慰,也將這一刻的安寧默默收藏在心中。

直到最後一幕上演,她才再次靠上圍欄,看著穿著白衣的湊崎紗夏在舞台上自在地展示她美麗的身姿,背景音樂由柔和的鐵琴搭配短笛快而清晰的短音,更顯得她的舞技超群。

“其實妳才是天使吧?”金多賢無聲地問道。

一聲定音鼓響過,湊崎紗夏停步、抬頭,剛好望見坐在VIP單人包廂的金多賢,她應著劇情遞出微笑,接著燈光暗去,表示謝幕時刻即將到來。

金多賢報以肯定的微笑,默默提起擺在一邊的皮箱,離開歌劇院,在綿綿細雪中緩緩走向沒有人知道的小巷口等候。

一會兒,棕髮女人提著自己的行李,開心地撲進等待著自己的懷抱中。

“一起回家吧,紗夏。”金多賢拍拍她的背脊。

“妳可別拿難波的公寓呼嚨我。”湊崎紗夏皺皺鼻子,像極了鄰居家養的那只柴犬。

“妳看我這樣像是要回難波嗎?”金多賢在街邊的一台勞斯萊斯旁停下腳步。

汽車駕駛搖下車窗,挖苦道,“都幾點了?再拖下去就沒有友情折扣啦。”

金多賢微微欠身,“不好意思,定延姐姐,公演結束遲了,謝謝妳特地來這一趟。”

湊崎紗夏跟著鑽進車裡,也和駕駛打過招呼。

汽車平穩地駛離大阪最熱鬧的街區,轉向深夜路況十分順暢的外環道。

金多賢把頭輕輕靠在窗邊,看著外頭快速掠過的景色,她很慶幸,復仇的怒火沒有燒毀她的理智,也最終帶她走向光明與未來。

本來坐在後座另一端的湊崎紗夏默默貼近,把頭靠在年下的肩窩裡。

她們在山窮水盡之後撐到了接下來的柳暗花明,即便處於逆境的深淵也不曾放棄,往後,才能否極而泰來。

不久,後座兩人的氣息漸趨於沉睡中的平穩。

汽車駕駛俞定延瞄了眼後照鏡,寵溺地笑了笑,抬頭確認過是往橋本市的指標,一腳油門,駛向她們思念已久的故鄉。

END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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